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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20)

他从未这般恨过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够坚强。跟着段青宁学武,他总说他不够认真,然而段青宁却是从来不知,他这般马虎,不过是希望争取多与他相处些时日。

当依赖不在,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愚蠢可笑到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烛光将满室照的锃亮,晃如白昼,那般温暖的光芒普洒世间万物,却独独照不进他的心底。有股冷意泛延开来,汹涌的冲向四肢百汇,恍惚间,他竟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那蛰伏在暗影里的不安如狼似犬的紧紧扑上,再也无法甩脱,有个声音细细在心底回应,怕只怕祸事将至……

心计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不浓烈,却足够让人感到压抑。一阵风过,轻悠悠的撩起纱帐在空中翻飞,烛火挣扎着晃动了几下,灭了。

暗色重新沿着衣角缓缓爬上,一寸寸的将少年瘦削的身影蚕食殆尽。月光清幽,透过窗棂斜斜洒入,那一洼染了血色的水在木盆中随着少年双手不安分的摩擦而撞击出一池水花,零零散散,稀稀落落。

他的动作固执的近乎癫狂,涔了血的右手几近被他搽拭的脱了一层皮,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红肿一片,但是他好似没有痛感,只是一味的用力。似乎只在抹去,不断抹去那人舌尖压过指纹粘稠的恶心感。

水中血色欲浓,到了最后,他竟是泄气般的将打着颤的双手猛的按进水底,苍白的唇轻轻颤动,如风中凋零的花瓣,一片片的,耐着扯裂的痛,轻飘飘的落去。

他有他的骄傲,与生俱来,如今却被当做男宠般把玩。

这是永远的屈辱,无法抹去。

今日种种,终将随着时光的推移,刻落在心底,辗转延磨出一条血痕,时时提醒,他曾有过的落魄。

那一夜,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仿佛一直醒着,却又恍惚做了许多梦,那些梦一直沉甸甸的压着他肆跳的神经,鸣鼓在心底。梦里有很多人——莫韦,已经过世的娘亲,莫晓飞,池淳书,管家,池君蔓,紫鸢,池斗白……

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一步步的逼近他,那些人张口说着些什么,一簇而上,神情激动,然而他却像是突然间聋了,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无助的看着他们的嘴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掌心密密渗出一层薄汗,滑落在他刺破的伤痕,十指连心,锥心刺骨。

他抱头失声大叫,似乎这样便能将身边忽然变了脸面的亲人一一还原。画面翻转,眼前蒙显出一丝细微的光线,他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追逐唯一的温暖。然而,悲伤来的太快,他措手不及,只能怔怔看着段青宁最后离开的身影,一遍遍的在脑海中回放,定格,于是光线暗去……

先生……先生……不要抛下我……

“不要!!!”身子猛的翻腾而起,他惊得的虚汗连连。愣怔了许久,仿佛才从梦中回神。

天色已经放亮,却犹显灰蒙。莫絮复又闭了眼,轻轻舒口气,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场梦,不需要害怕……

及至晌午,房门处才又传来声响,莫絮眼睫微颤,当下只放软了身子靠在床柱上,心中却开始细细盘算。时隔一日,莫韦却还未着人来寻他,怕是莫家已出了事,如今,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轻浅的脚步声在屋内起伏着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摆弄之后,耳边传来女子低柔的声音,“公子,可以用膳了。”

一阵沉默,在女子的忐忑中,莫絮睁眼望她,目光温和,静静的,毫无波澜。“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咬咬下唇,红着脸,怯懦道,“回公子的话,奴婢叫小雾。”

“小雾?”莫絮轻轻重复一遍,勾了嘴角,浅笑道,“你可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么?”那名叫小雾的女子怔了怔,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只见她颤悠悠的跪在莫絮面前,忍着泪求饶,“请公子不要再问,奴婢……奴婢不能说……”

她是说不能说,却并非说不知道。

莫絮笑了笑,只抬手唤她过来,“你不要担心,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逼你。”

“我的事,大概你也是知道一些的。”小雾的身子颤了颤,却听着床上虚软着身子的少年幽幽道,“你是个好姑娘,这里却不是个好地方,若我寻得机会出去,我会救你,你相信我么?”

“公子……”小雾眼睛猛地睁大,在这里这么久,她伺候过很多这样的少年,却唯独这人对她说要救她。她下意识把手缓缓移到衣衫后遮住,不让上面交错的红痕显露。

“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有时候看人倒是挺准的,我相信我的直觉——你是好人。”小雾咬着唇,满脸悲戚之色,却略带着惋惜之意。

莫絮轻笑一声,撑着床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怎么?你不相信我可以出去?”小雾赶紧伸手扶住他,莫絮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相信没关系,但是我会记住我说过的话。”不管今日所言是否居心叵测,真情切意,但有一点总是真的,那便是他从心底里想救这个女子,从见到她手上的可怖的红痕开始……

可怜也好,利用也罢,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逃出去,是唯一的出路,而这个女子便是剩余的一线希望。

吃饭的时候,莫絮一直很安静,全然不失平日里温温公子的形象。小雾恭敬的立在一旁,间或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

或许这人真是不同的,或许他真的能救自己……

垂在裙边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着裙布一点点的用力,她咬着下唇,心思微转,却在下一瞬立马否定了脑子里冒窜出来的想法,脸色渐渐转白,仓无血色。

“我吃完了,你收拾下吧……”

“小雾?”

“啊?”她低叫一声,下意识望向声音的来源,眼神有些迷茫的空洞,莫絮眼光微闪,却是微微笑着开口道,“我是说,你可以将桌上的饭菜收了。”

“是”她慌乱的应了一声,转而利落的收拾起来,而动作却因为少年后一句话而兀然顿住。

“你的手……”莫絮微微蹙了眉,抬眼看着她委屈难堪的神色,压了眉尖,只是温和道,“上山的时候你可以摘些‘于根草’回来,将它的叶子磨成汁加入温水敷在伤处,可以帮助你去掉伤痕。”说完的时候,他自己也楞了楞,之所以会如此熟悉,全然是因为当初照顾命悬一线的段青宁的时候认真去了解过的。

原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思绪一断,那人的身影便会通过万千种方法一丝丝的挤入心底,密密透透,直到窒息的让他感到身体深处的疼痛重新的拉锯撕裂方可罢休……

回神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寂寂一片,窗外的云层顺着曲度蜿蜒而上层层叠加在一起,缓缓的沉沉的流动着,那种厚重的滞碍感愈加将天空压出一片阴沉,仿佛连空气也是稀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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