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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18)

“不打开看看么?”段青宁静静看着少年神色微动的脸,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少年小心翼翼的动作缓缓碎裂,再一点一点的溶开,化成一滩碧水柔泉。段青宁不自觉的放软着声音问道。

“不了”莫絮似被惊醒般,白皙的脸渐渐被染上一片红晕,落霞般炫美。只见他退后两步,急急把眼光转向桌脚的一处死死盯住,“我想回去再看……”尾音渐渐弱下去,他顿了顿,却是抬眼问道,“可以么?”

“既是送予你,便是你的,又何须过问我的想法?”

莫絮抬眼细细看着段青宁每一个微妙的神情,像是要刻在心底一般。若是日日便是生辰该有多好?若是他能始终这般待我又该多好?

“敢问公子宴席可以开始了么?”身旁恭敬的走上来一位身着浅紫衣衫的丫鬟,莫絮顺着声音向她望去,脸上却是烧的愈加厉害了。他暗道一声糟糕,刚刚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细细去打量周遭的境况,全盘的心思都落在那个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的人身上。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莫絮含糊的应过一声,拉着段青宁坐下,便由着那名紫衣丫鬟去张罗。反正从头到尾,这件事他也是被池淳书弄的迷迷糊糊,不清不楚。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洞阁很宽阔,环视过去,四面是繁复的雕花刻壁,而中央是一个足够纳下十余人的空地,下面铺设一个圆形的羊毛地毡,极尽奢华之能事。莫絮看的真切,却是忍不住将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这可要花费多少钱银啊?这个池淳书!若是被爹知道,指不定又是一顿打。

正想着,忽听两声双手拍击的脆响,他与段青宁同时抬眼望去。琴音拨动,颤悠悠的从外面传入。纱帐后,袅袅而出的是两行用羽扇掩面而行的女子,身随音动,每一个起转抬合,都被她们完美的接连在一起。

媚态百生,却又清婉若莲。

段青宁见惯世间百态,自然对此不以为奇,却不知莫絮自小便未涉及这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般美的事物落在眼底,有那么一瞬,竟让他移不开眼。然而心中所想却是——男子果真难及女子,虽然如今男风盛行,然而每家都当以续继香火为己任。眼眸里的光华渐渐暗去,不知道先生是不是也在乎这些?

段青宁随意坐看着,脸上虽是声色未动,心下却是心思百转,他只知莫絮性子纯良,却万万未料到今日他邀自己来临水阁是真真为了欣赏歌舞。看着少年呆愣的神色,他不自觉皱紧了眉,当即便开口道,“我们回去吧,你爹不是还为你宴请了客人么?”

“不行!”花了那么多钱,若是现在回去便更加不值了。莫絮看着段青宁愈加冷沉的表情,心里发憟,立即软声道,“先生……我是说……恩……这么早回去,不是浪费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莫絮拿起桌上的酒壶一边倾身为段青宁倒酒,一边故作不在乎的笑道,“前些日子,学生不知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先生,竟让先生恼的连学生的面也不见了……”

“莫絮……”段青宁伸手按上他倒酒的手,微微皱眉,道,“你……可是在埋怨我?”

手上的温度在那一瞬间变的灼人,他紧了紧握着酒壶的手,却莫名的贪恋上上面的温暖。莫絮张了张口,却一字也未说。

“别担心……”段青宁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语道,“有我在,我不会让莫家出事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样的一句话,最是平常不过,但是不知道为何,只要是由段青宁说出来的,莫絮便会觉得很安心,仿佛有了段青宁在,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

“先生不躲我了?”这句话,他问的艰涩,眼角微红,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似的。

段青宁轻叹一声,挥手挥退舞姬,取过酒壶满满倒上一杯后,缓缓推至莫絮面前,犹豫了下,这才道,“你学业未完,衣钵未接,此后,我自当尽心教导你,不遗余力。”一句话,段青宁说的婉转,言下之意却是将先生与学生的身份划分的清清楚楚。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滞,它流动的那般缓慢,他的心却却因为这句话而滴血般的疼。

目光寸寸下移,莫絮怔怔望着。杯中酒清澈见底,粼粼幽光微微转动,恍惚照出少年略微苍白的神色。那般脆弱无助,仿佛只要一动,便会即刻消散在风中。

他低低一笑……

何苦执着,何必执着……

断情酒,烧心如刀,痴情泪,画心难得。从来便是痴心妄想,不过是骗自己,那人对自己始终是不同的,如今却又如何?他总是残忍的先让人尝试甘甜,然后再一次次的,让人割心洒泪。

“莫絮……”心如剜刀割刺,段青宁怜惜的看着少年被激的咳嗽起来,“我只是想,对你公平点……”

“公平?何谓公平?”莫絮拉扯开嘴角轻轻一笑,颤着身子站起,“今日这场宴席,根本就不是你我和好的机会,但是它让我真真切切的看清自己有多难堪有多丑陋有多低贱!!!”

“我不相信,你不懂……这么久以来,我对你的心思,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今日你一句话便将我所有的幻想打碎!为什么你不走,你明明知道我要你遵守的诺言只是我束缚你的方式……你可以回去找你的御儿,你心心念念的不正是他么?”

“莫絮,我并非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段青宁站起来,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神色忧虑。

“我累了,真的好累……”说完,他颤着手用力推开段青宁,劈手便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顺着喉管一路烧下去,混着泪水的咸湿,他禁不住轻咳起来,却执着的与段青宁隔开一段距离。

手腕翻下,指尖微光流转,杯中酒一滴不剩,他咯咯低笑着,身影晃动。“谢谢你不让我再接受这种施舍……”

祸事

莫絮动了动,脖颈上的钝痛袭来,微带酸涩。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后颈,纤眉微皱,舒展开来的是一片倦色。睫羽颤了颤,他睁开眼,头顶上白色的纱帐悬落于前,微风拂过,只是细微的浮动。

屋子里点了灯,只是微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甚至有些疼。有些的吃力的将上身撑起,他用微带着凉意的指尖触上额角轻轻揉搓着,眼光在四周打了个圈,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洞阁,倒像是一间普通的客房。

撂开被子,他踩着虚软的步子走下床。身子里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如大病初愈,全无半点力气。走到木桌旁的时候,他的步履已有些松垮,幸而有桌沿供他及时攀附着,否则只怕在那一刻已经跌落在地。

屋外是黑漆漆一片,他眯眼望去,只能看到房门处两个魁梧的身影紧紧的守在他房门前。他单手敲了敲头,只欲将头中的昏沉打散。脑子交错了许许多多画面一闪而过,他一点点的从头开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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