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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天下(6)+番外

他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害怕。

我收回色迷迷的目光,说,“你没事吧?”

他仍是看着我,费力地坐起来,双腿用力,晃了两下便站了起来。

我拾起他掉在地上的书,放到他怀里。

他冲我点一下头,一瘸一拐向着西边走远,深蓝色的衣袍破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但是一点都不佝偻。

我环视四周,刚刚看戏的都把头转了回去。

不管在哪,人情都是一样淡漠阿……

回到二楼,小髅立刻把我拉到书架间的阴影里,“你以后别再跟那个人来往了。”

我一头雾水:“谁啊?”

“就是刚才那个,你还帮他捡书来着。”

从大家的反应,我倒是看出了点端倪,“为什么?”

“他总是脏兮兮的,特阴沉,而且还是个哑巴。”

哑巴么?

鲛人把声音看得这么重要,他却是个哑巴。

估计会被不少人鄙视吧,毕业的时候连唱月仪式都参加不了。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这样被敌视吧?

“就这样?”

“还不只,他还成天试图勾引海神大人,海神大人都那么讨厌他了,他还不知廉耻。”

有这么夸张?我想起那双洌洌的眼睛,那么清澈宽远,有这种眼睛的人,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么?

第7章

夜,申时三刻。

藏书楼恢复寂静,我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往楼下走。夜明珠的荧光从窗外涌进来,幽幽然仿佛月光泻地。学生们渺渺茫茫的圣歌远远传来,荡尽世间一些喧嚣。

我坐在花园里,凝神听着这些未被尘世玷污的乐曲,纯净似深山的清泉。

真是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无意中抬头,却见那天的蓝眼睛少年站在藏书楼门口,看着我。

我说:“耶?你怎么没去参加晚祷?”

他不说话。

我猛然想起他是个哑巴,就算去了也没法张口唱歌。

真是可怜啊。

他慢慢冲着我走过来,脸上仍是脏兮兮的。

这孩子从不洗脸么?

他从我身边经过,带出一阵回旋的暗潮。一瞬间一道海蓝的视线一闪而过,杳无痕迹。

我忽然就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瘦弱的男生,大家都说他是弱智,因为他做事总是慢吞吞的,比别人慢半拍。班上有些男生喜欢欺负他,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堵他,有一天,夕阳西下,我看到他站在那三个高大的男生面前,如蝼蚁般可怜。

我走过去时,遇上了他的目光,那一双黑眸子湿漉漉的望着我,映出我冷漠的脸。

我知道那双眼睛在说什么,它们说,帮帮我。

可是我走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我的背影,但我心里很不舒服,很不痛快。

第二天,我又遇上了他。他的脸颊上有擦破后又结痂的伤痕。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黑眸子化成绒毛一般的小刺,扎进我的心口。初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它时常隐隐作痛,如同耳朵边低声的控诉。

后来在翻看毕业照的时候看到他虚弱的笑,我就想,真希望当时我没有走掉。

第二天,黄昏时分,我坐在花园里。

少年走出来,一个穿着考究的鲛人撞了过去。

“你为什么撞我!”

这种口气,典型的找事儿。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臂。他没有挣扎,蓝眼睛里摇晃着迷茫和警觉。

我对着那个“被撞”的鲛人眯眯地笑,“少爷不要生气,小的代您处罚他。”

我走得很快,他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上到二楼,我把扫帚塞到他手里,指着我的“领地范围”。

“我腰疼,麻烦你帮我把这儿打扫干净。”

他怔怔地看着我,满目的困惑。我不可一世的表情倒映在那两汪碧海中,颇为嚣张。

“反正你也参加不了晚祷,帮我干活吧。”

“沙——沙——沙——”

小髅看看远处扫得兢兢业业的消瘦身影,又看看我,一脸便秘的表情。

我说,“便秘就要多吃水果,有助消化。”

“不是让你别和他来往么?”

“我没和他来往阿?”

“那你干吗护着他?”

“我护着他?!”我怪叫道,“我就算护着你也不能护着他啊。我腰疼,扫不动了,但我是下人,哪敢找你们这些少爷来帮忙啊,不过他就不一样啦。他是哑巴不会跟上级说,别人巴不得他多被折磨折磨,自然也不会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

小髅一脸的“我不相信”。

我勾住他的脖子,“拜托!他得罪了我最最崇拜的海神大人!这等天理不容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龌龊事他都做得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代表月亮惩罚他一下?”

小髅半信半疑地瞥着我,“真的?”

“你竟然怀疑我对海神大人的衷心?!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说得声泪俱下,比孟姜女还哀怨,引得二楼的学生频频侧目。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得跟我对你始乱终弃了似的行么……”小髅忙捂住我的嘴,“总之千万别跟这种贱人来往,不然你这清闲差事可就清闲不了了。”

我笑咪咪地抱起书,“放心吧,我就是一低三下四的清洁工,哪敢去得罪那些天之骄子阿。”

日头消褪得差不多了,学生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抢过那孩子手里的抹布,我说:“杼檀大人要关门了,咱们走吧。”

他听话地站起来,随着我下了楼,出了大门。

他乖乖跟在后面,我停下来,回头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儿?”

他眨眨眼睛,我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如果把脸洗干净了一定很惊人。

他蹲下去,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我一直觉的这样的手适合在钢琴的黑白琴键间跳跃,不经意间就是一首首行云流水的乐章。但现在他用这手指在铺满细沙的地面上写出两个字:北斗。

我也蹲下去,在地上写出两个字:伏溟。

我说:“这是我表哥给我起的名儿。他叫灵枢,张得挺帅的,可就是一张臭嘴很讨厌,总是骂我。你有兄弟么?”

他摇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小猫。我从小就想养只猫。

“不过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我又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谢子华。

“这才是我的本名,可能你们听起来会有点怪,也没什么人知道,在这儿你是头一个。”我抬头对着他微微笑开,“你可以在心里叫我这个名儿。”

他看我,眼睛明亮如同北极寒星,我俩就这样蹲在盛放的海葵间,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圣歌开始在花瓣间回荡。我站起来,对他说,“以后每天别急着走了,帮我打扫打扫,我岁数大了,小孩子要懂得尊老爱幼。”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但我觉着他会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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