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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倾国(93)+番外

雄鲛人分娩,婴孩都是从后面出来。

早听人说过,那个过程是很痛的。但我实在没想到,原来不仅痛,还会持续那么久,久到就像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那样的痛,如同有一只手探入你的身体中,硬生生拆开你的骨架,还一拆就是好几个时辰。

我只记得我浮在海面上,君浩一直在我身边喊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用力咬着口里的巾子,手不知抓着身边谁的手臂,整个世界都在头顶旋转。我精疲力竭,喉咙也嘶哑了,有一瞬我真的想放弃…太疼了,我做不来…

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仿佛听见禺强在叫我,仿佛看到他就在我身边冲我微笑着。

笑个屁?!都TMD怪你!!

我濒死一样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白。

妈的…老子连蚩尤都灭了,还怕你一个小屁孩?我恶狠狠地想着,目眦欲裂地盯着浮在空中的禺强,然后深吸一口气,将身上剩下的力气全部积攒起来。我听到自己动物一样的嘶吼声,然后,便是君浩急促的声音,“出来了!!!”

不多时,一声婴啼撕裂寂静的海夜,那样稚嫩而嘹亮,整个世界都为了这声音安静下来。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声。

我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头顶是徜徉向天边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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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应龙。原本考虑要不要叫他忆卿,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忆卿已经走了,这个孩子,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应龙长着鲛人的鳃和耳朵,肉嘟嘟的小手指间是半透明的银蹼,小脸皱成一团,看不出来长得像我多一些还是像禺强多一些。

他跟别的鲛人婴儿都不一样,他生来就是个男孩。

把他抱在怀里,我总是会心惊胆战的,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柔弱,他的手全部张开,才能握住我的一根指头。我有时候会很害怕,害怕任何一点伤害,都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十多天后,他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那一双如冬夜一般漆黑的双眸,仿佛承着漫天星辰,如禺强的双眼一样美丽。

他的头发渐渐长了出来,纯白的颜色,细细软软的,像天上飘落下的雪花。

他的皮肤很白很嫩,好像轻轻一按就能按出水来,小小的嘴唇像一点朱砂,从中传出咯咯咯的笑声。

这是属于我的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如此美丽,美得让人想要流泪。

雄鲛人是无法亲自喂养孩子的,我给应龙请了一名奶娘,但有时间的话,我就会叫人把应龙抱来,亲自哄他睡觉,给他换尿布。平时觉得恶心又琐屑的事,这时候我却干得兴致勃勃,尤其当他冲我笑的时候,便觉得一天的疲惫消退了一大半。

宫里也似乎一下热闹起来,一堆侍者都围着这一个小祖宗转。看着一堆手忙脚乱的大男人在那儿跑来跑去,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招点侍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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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龙二十岁的时候,我得到轩辕帝剪缨病逝的消息。

这是我自从回到海国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关于他的消息。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这二十年间,剪缨改革了轩辕国的封地制、税收制,并且打退了扶苏国的多次进犯,甚至向东推进,拿下了几座扶苏的城池。羽民国经历过蚩尤一劫,加上突袭轩辕的行动失败,这些年没再有大的动静。轩辕国再次崛起,朝野民间焕然一新,再也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没落霸主。

剪缨一直没有娶妻。他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康王的儿子。

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没有杀了康王。更不知道康王有一个儿子。

不过据说,那个孩子自小就在外游历,对于轩辕国的民间状况非常了解,也从未参与过他父亲的篡位阴谋。自从康王被软禁,他便被召回,不但没有被打压,反而被剪缨带在身边十多年,做出许多功绩。

听着下面的人汇报,我恍恍惚惚的,视线飘向太平大殿之外那一片透彻的深蓝。

那天下午,我微服出宫,去了互人城附近的唱月苑旧址。穿过丛生的海草,经过覆盖了厚厚一层藻类和蚌壳的建筑,一直走到那块巨石附近,进入漆黑的密道。

那片曾经的净土,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灵枢的幕被挖开了,石碑也断裂成两截,被层层叠叠的海葵覆盖住,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两块寻常的石头。

那艘沉船,则完全地散碎了。似乎是当初有人想要强行进入我布下的法阵,结果太大的冲击力另得腐朽的船身无法承受,从船腹的地方炸开了。

我站在那片空空荡荡的荒原里,忽然感觉一阵阵刺骨的寒冷,孤独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扼住我的喉咙。

还真是,不太好受。

回到宫里后,应龙蹦跳着钻到我怀里撒娇,用他那酷似禺强的小脸仰头看着我,跟我要求着不想看书了,想到花园里去玩。

我摸着他白色的小脑袋,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扯了扯我的衣袖,“父王,您怎么了?”

“你娘又走了。”

“娘?”他有点困惑地眨眨眼睛,“母后有回来过么?她怎么不来看我?”

我捏着他的脸蛋往两边扯,“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都玩儿了一天了。给朕滚回去念书!”

应龙嘟起嘴,不甘不愿地甩着胳膊往回走。

母后…要是禺强知道他儿子这么叫他,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一切都好了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次真的会好起来的。

“龙儿。”我叫了一声。

应龙停下来,转过身,“父王?”

“等你长大了,你母后就会回来看你了。”

小家伙愣了愣,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冲我噢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这算什么反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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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龙三十岁的时候,我将他送进唱月苑。事先我已经吩咐唱月苑主管,不允许对任何人透露应龙的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学生对待,并且为他起了一个假名。应龙也很懂事,穿着普通的素色鲛绡长袍,只带了最简便的行李,便出了宫。临行前像模像样地冲我行礼,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这娃的眉眼越长越像他“母后”了,小小年纪就明眸皓齿,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长大了估计又是个蓝颜祸水。

我这个当爹的,不得不说十分自豪~

应龙一走,宫里一下安静了许多。侍者们低垂着头无声来去,阳光落寞地投射在大殿晶莹的地面上。

有时候背着手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应龙以前住的寝宫去了,等发现的时候,总觉的自个儿的行为越来越像个老头,只差对着夕阳的光嗟叹蹉跎了。

应龙时不常地就会回宫住上几天,现在他跟唱月苑许多学生打成一片,说得很多时下的词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叹息着现在连代沟都有了,实在是岁月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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