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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坠落(196)

没有报道,没有照片, 没人知道第五空间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数以万计的人就这样凭空蒸发,没人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在这种危急时刻,这种事太多了, 人人自危,只能期望自己不是那个被困在隔离区里的倒霉鬼。

伊森的飞船缓缓驶入第五空间站的领域,没有遇到阻拦。然而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着。

这是一座球形的空间站, 中间是不断旋转的菱形的中央核心, 许许多多的超长通道从核心伸出, 在外层织就出蜂巢般的建筑网络。包裹着整座空间站的淡蓝色大气依然在安静地随着空间站的自传旋转着,看来核心中推动整座空间站运转的生命支持系统还未受到什么损坏。

看着那片静谧的蓝色, 伊森缓缓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来。一种淡淡的酸涩在喉咙中翻涌着,怀恋混杂着几分怯意纠结在他心头。

已经太久没回家了, 他梦寐以求的家,却没想到再回来时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忽然有点害怕。

原本以为害怕这种感觉在他觉醒后便随着过去的自己死掉了,但现在看来,他终究还保存着不少人的情绪。

近乡情怯,他害怕自己即将见到的景象。

而这一切,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的飞船缓缓驶入他熟知的那曾经极为繁华的国际太空港,但是此时此刻只有他一艘飞船穿越几条航线进入空旷的航站楼。停泊处有几艘覆盖着灰尘和某种粘腻的油渍的飞船横七竖八沉睡着,重力系统似乎出了点问题,不少杂物和修理工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被伊森的飞船带出的气旋搅扰。

宁静的淡蓝色空气令一切都显得十分空旷安静,伊森从飞船中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然后皱了皱眉。

虽然是第五空间站特有的味道,但是中间夹杂着一种浓重的阴湿腐臭,就好像有某种粘腻的两栖动物的尸体在覆盖着苔藓地衣的树洞中腐烂的那种气味,油腻腻的。

空无一人的航站楼,所有贩卖食品饮料的摊位都静静窥视着他,那些硕大的快餐招牌仍然张扬地挂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还有那种令他熟悉到有些哀伤的黑色油膏状物质。桌子上仍然摆着一两张餐盘,上面有饮料杯子和覆盖着厚厚霉菌的一次性碟子。他走过散布着零食包装和被丢弃的散开的行礼的宽阔步道,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还记得以前在能源局工作,需要出差去别的空间站的时候都是在这里登船。他喜欢在左手边那家中餐馆吃炒面喝奶茶,然后慢慢地提着行李箱去等待登船。可是现在那家餐厅里面桌椅凌乱,厨房里空无一人,殿门口用来摆设的石膏狮子也碎成了粉末。

离开太空港,面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末日之景。许多不知道已经留在这里多久了的两用车和飞行器横七竖八堆在道路中央,很多车的车身变形严重,显然曾经在空中相互碰撞又坠毁。马路中间一片狼藉,覆盖着许多的零部件和路障的碎石。两侧空荡荡的建筑被埋没在淡淡的薄雾之中,显得凄怆荒凉。

伊森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有些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依稀还有这里过去的印象。不过短短数月时间,这里竟然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沿着布满油渍的路面缓步走着,沿途发现一辆尚且完整的飞行器。驾驶员仍然坐在驾驶座坐上,只是头和四肢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撕扯掉了,腐烂的躯干肚子的部分破了大洞,有肠子从中流出。伊森伸手将那残破的身躯拖了出来,自己坐了进去,也没有嫌弃座位上蔓延的粘液。他从副驾前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把实体备用钥匙,插入控制台旁边的凹槽,屏幕上马上出现了一系列的按钮,一张方向盘也被投影在面前。

好在这飞行器有倚靠太阳能充电的采光板,否则到现在这么多月就算电没有漏完也肯定开不动了。

驾驶着那残破的飞船,他迅速而直接地飞向了家的方向。不是他自己租住的那间公寓,而是他从小长大的那被艾草环绕的美丽小屋。他在距离家还有几个街区的地方降落下来,因为那点靠着阳光产生的电能也已经用尽了。他走在通往家的那条曾经的高级住宅区的街道上。荒草从一座座相连的庭院里蔓生出来,在原本平直整洁的道路上肆虐着。路上纵横着一道道隆起的裂口,房屋坍塌过半,不论植物还是废墟上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油膏状物质,上面有缤纷的油彩在光线中闪烁变幻。植物都在枯萎腐败,发出阵阵恶臭。铸造房屋的金属或水泥上也鼓起了水泡一样的黑色物质,一点点扭曲变形。

他家的庭院也和别的庭院一般荒废了,萱草成了一滩烂泥,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曾经的根茎痕迹。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现在已经看不清楚了,腐烂的植物叶片像地毯一样覆盖了一切。通往大门的几级水泥台阶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酥脆,一踏上去就散成了一堆碎石砺。门把手上生了厚厚的锈,看上去像血的颜色。他将手握在上面,刺骨的寒冷流入骨骼深处。

伊森猛地打开门,看到了家中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在禁城时就进入过的噩梦。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这是他的家,原本承载了从他出生到十八岁的全部记忆,不论发生了多么痛苦的事都可以回来的地方。

没有了。

壁纸腐烂剥落,桌椅上生满霉菌。一股腐朽的恶臭令他眼睛发疼。他有些麻木地走进屋里,看着熟悉却又面目全非的摆设、腐烂的家具在静静地围观着他。

他看到了父亲经常坐着的那张扶手椅棉花都烂成了黑色,看到自己小时候做出来的机器人模型散碎在地上,看到母亲精心保养过的烘焙用具上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他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腐烂着,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嘲笑着他死去的记忆。

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接受体内那种可怕的黑暗中的时候,也同时放弃了什么。

“Making yourselves at home”从门外传来的带着一丝戏谑的问话声,伊森猛然转身,见到的却是之前在屏幕中见过的阿古达议员。她穿着包裹严实的防护服,语音从外套上一个扩音口传出来。在她身后,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端着枪对准他。

伊森问,“我父亲呢?”

阿古达冷冷一勾嘴角,向后推开两步。

两个士兵用枪指着一个被用钢锁锁住脖子和双手的男人。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脸色蜡黄,身形佝偻的男Alpha,眼睛里浓重的血色还有粗重的喘息声,手臂上的皮肤已经在渐渐变成黑色。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感染初期的病人。

但是那熟悉的五官,却另伊森如遭雷噬。

他的父亲,曾经高大英俊骄傲的父亲,此刻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那空洞的眼神里,难以找到曾经熟悉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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