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翻身上马，笑道：“走，带你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与齐方朔一路行到谷里，却发现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与过去不太一样了，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我仔细看了，都是些年幼的孩童，穿着同样的布衣，或除草，或耕田，各自分工，井然有序。惊见有陌生人进谷，纷纷神色戒备地盯着我们似乎我们稍有异动，就要呼朋引伴将我们打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人群中忽然跳出个高个子少年，可能是这帮孩子中的头头，拦在马前不再让我们前行。
我环视一圈他们稚嫩的面孔，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我是谁？”我指着自己，“我是梅五先生的弟子白三谨，你们又是谁？如何会在我家里？我师姐呢？”
那少年闻言一愣，盯着我看了会儿，忽地转头一挥手，大声道：“是师叔回来了！快去，快去告诉师父！”
师叔？师父？？
我与齐方朔对视一眼，他眼神里有着询问，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师叔，方才我们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以为是谷外的人误闯进来了，才会那样警惕，您千万不要见怪。”为首少年小心翼翼赔罪，“我叫游左，是师父的大弟子，见过白师叔。”
我嫌坐在马上太过居高临下，干脆下了马一把将他深弯的腰扶直。
“你们都是我师姐收的弟子？”
“是。”少年点头，“我们的亲人都在去年那场大灾里过世了，我们成了孤儿，没地方去，也没东西吃。多亏师父救了我们，不仅给我们吃的住的，还教我们本事。没有她我们早就死了，我这条命一辈子都是师父的！”
这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师姐一下子收这么多人进谷，吃得消吗？
师父离世时留下了点银子，以前谷里就我和师姐二人，山上打点野味，自己种点菜，偶尔出谷换些粮食也够过日子了。后来有了白涟，师姐心疼孩子，时常让我去镇上给白涟买零嘴和玩具，我总是用一大半来买粮，剩下一小点才给白涟买些小物件。就这样粮越堆越多，师姐一开始没发觉，后来总算发觉了，将我臭骂了一通，抱着白涟去镇上买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回来。
去年南方大旱，各地都闹起了饥荒，有的地方因赈灾不利甚至引发了流民暴乱。那时候我想着师姐一个人在谷里，有吃有喝，有武艺傍身，并不如何担心她的处境。可现在一瞧，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我囤的那些粮估计早见底了。
正在我思忖期间，齐方朔抱着白涟来到了我身边。
“这些都是你师侄？”他问，“人可不少。”
我叹气：“师姐当年就是这样被师父收养的，没有师父就没有如今的她。她应该是从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会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游左看看我又看看齐方朔，最后看着白涟道：“师叔，这是我们的小师兄吗？”
白涟抱着齐方朔脖子不撒手，看起来有点内向有点认生，拿大眼睛偷偷去看游左的样子像极了初生的小鹿。
我笑道：“白涟虽是我儿，却不曾入我师门，算不得你们师兄，叫他小涟便可。”
游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涟长得真好看。”
白涟听到有人夸他，探出头，小声回了句：“谢谢。”
我忍不住要去摸白涟的脑袋，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师姐的声音。
“三谨！小涟！”
我心中一喜，抬头往发声处望去，就见一道白影翩然而至，须臾间便落到了我们面前。
“师姐！”与亲人久别重逢，我眼眶不可控制地发热起来。
师姐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见我完好着，又去看白涟，目光刚触到齐方朔，整个人就蒙了。
“这、这是……”
白涟和齐方朔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拥有的血缘羁绊。但这会儿几十双眼睛盯着我们，实在不是说秘密的好时机。
我悄悄拉了拉师姐的衣袖，轻声道：“师姐，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进屋里说吧。”
“姑姑！”白涟扭着身子要下地，齐方朔只好放他下来，脚一沾地他就一把扑进师姐怀里，不停地蹭，“姑姑，小涟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师姐被他这声问得心都化了，亲亲脸蛋揉揉脑袋，心肝小涟一通乱叫，疼宠之情溢于言表。
我的师侄们可都看着呢……
我干咳一声：“师姐！”
师姐这才直起身：“欸！好好好，我们进屋再说，进屋再说！”
她牵起白涟的手走在前面，游左他们恭敬地目送我们离去，并没有跟过来。
走了一段路再往回看，发现他们一个个重新回到了之前被我们打断的劳作中。年轻的身影在田间穿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和谐有序。
“原本我们三个住，两间竹屋也就够了，后来我收留了小左他们，人太多挤不下了，我就又造了几间。”师姐指着前方一排竹屋道，“后面那些都是小左带着孩子们造的，有专门吃饭的，还有专门练武的，最大的那间是我日常授课用的。”
我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屋舍，心中感慨万千。
“师姐，我们这算不算开宗立派了啊？”
师姐推开一扇门走进去，闻言惊讶道：“开宗立派？我就是做了师父当年做过的事罢了，哪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抱负。”她笑得淑静，“等这些孩子长大了，去留都随意。别人问起出身，既可以说自己出自归梦谷，是梅五先生的徒子徒孙，也可以什么也不说。至于归梦谷是哪里，他们的师父又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我被师姐这胸襟和想法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梅姑娘真乃当世巨侠，女中豪杰。也只有像您这般淡泊名利、善良仁厚的女子，才能教出小谨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了。过去我常听小谨提起您，今日一见，方觉闻名不如见面，梅姑娘果然风采过人，令人叹服。”
我身子不由抖了抖，有些不敢置信这话竟是出自齐方朔之口。他面无表情，脸上不见一丝谄媚殷切，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刚才他那是在拍马屁。
师姐也是被他夸得一愣一愣，但她定力好，丝毫没被拍晕头脑。
“这位公子先坐，三谨你也坐，我们都坐下慢慢说。”她低头对白涟道，“小涟你先进里屋玩，你的那些玩具姑姑都帮你收着呢。你自己玩，也可以出去找哥哥姐姐们玩，姑姑要和你爹说些事，说完了就来找你好不好？”
“好！”白涟乖乖点头，蹦蹦跳跳朝里屋跑去。
师姐视线重新落到我和齐方朔身上，板着脸，有些严肃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嘴里将早就想好的说辞竹筒倒豆子般全都倒了出来。
桌下齐方朔默默握住了我的手，我更紧地回握住他，手心都是汗。师姐从头到尾没有打断我，无论这情节有多离奇曲折，她都一脸认真地聆听着，直到我说完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