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祈斯一愣，反射性地摇起头来。
过一小会，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子拒绝很不礼貌，又讪讪地停住了动作，抓着自己的裤腿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住的地方……很……”
何迢“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了？师兄家里很乱？”
王祈斯自然是拼命点头。
“再乱点的我也不是没见过啊。”何迢说，自然是开玩笑的。
王祈斯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
“要是师兄不方便就算了。”何迢看似善解人意地说道，正好车子到站了，他起身，说了句“明天见”就下车了。
王祈斯怀疑何迢是忘记他毕业时发生的那件事了，因为他最后对何迢的记忆告诉他的讯息是，何迢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喜欢他，甚至还很烦他。
自己厌烦的、讨厌的人，要遗忘起来，肯定很快吧。
回到家里，王祈斯慢吞吞地吃过盒饭，洗过澡就躺到床上去，望着天花板许久，却睡不着。
他从床上爬起来，抽过书架上的相册。那是个黑色硬皮的大册子，书脊上印着他读的大学的名字，是在学校时买的相册。
虽然那时他没交到什么朋友，但毕业时离别带起的伤感可以浸透每一个人。所以就算是王祈斯这样离群的人，还是跟班里每个人都一起拍了照。
翻开相册，首先是全班的毕业照。
往后一页页地翻，总共没几张相片。它们只占据了相册很小的一部分，抽出来薄薄的一叠，夹在册子里很快就翻完了。
翻到相册最后的夹层页，王祈斯带着几乎虔诚的心情，从里面缓慢地抽出张相片来。
粉红色基调的照片，小小一张，照片上的樱花开得像云彩一样美。云层的前面则是如同一束阳光的男性，非常俊朗好看，不知道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正笑得比樱花们还灿烂。
那是以前一个喜欢拍照的女生拍的，她拍了好多张八重樱的照片，有几张拍进了何迢的脸。
照片背面一角有着怎样都消不掉的摩擦痕迹，因为那张照片曾经被人不小心掉落在教室的地上，然后被王祈斯捡去。
伸出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男人的脸庞，一遍遍摩挲着那小小的一方，王祈斯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容来。
他很少拿出这张照片来看，怕把照片弄坏了，又怕看了把自己弄坏了。
他很快又把照片收起来，连同相册一起塞到书架上。
第五章
事实证明，何迢并没有忘记王祈斯离校前夕发生的那件事。
组长总是办公室里情绪最高昂的一个人。他像朵食人花一样色彩斑斓又诡异，总是对别人做的事情嫌东嫌西，同时又喜欢说些笑话。在他知道何迢和王祈斯是大学同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勾着何迢的肩膀，开起王祈斯的单身汉玩笑。
那算是组长众多笑话中经久不衰的一个，因为大家都对王祈斯没什么好感，组长开别人的玩笑总比开自己的好——嘲笑别人总比让人嘲笑来得好。
组长说完那个笑话，办公室其他人都配合地笑了。
何迢也笑了笑，从组长勾肩搭背的禁锢下脱出来，边走向饮水机边说道：“组长，这你就不知道了，师兄在我们学校可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以前师兄也风流得很呢，连我都被他语言骚扰过。”
他端过两杯红茶，一杯照例放到王祈斯桌上，这暖和的饮料对已经僵硬了整个身体的王祈斯来说第一次成为了那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组长则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不停地说着“看不出来啊小王”。
王祈斯自然笑不出来，他知道何迢还记得，不过看来何迢把那个当成了一个玩笑。
他想松一口气，又觉得心里莫名地难受。
晚上两人依旧应何迢的要求一块回家，何迢说道：“师兄，我说你招女孩子喜欢可不是诓你哦。虽然确实夸张了点，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联谊的事情么？就是那个时候的女孩子说喜欢你，后来她又找了我几次想跟你见面。”
“……恩……”王祈斯点点头，他听到“联谊”这两个字就头疼，也不想去回忆那太过糟糕的感觉。不是由于他最后那次联谊时喝了酒身体不舒服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快离校时舍友对他说的话。
他不是个善于记仇的人，可那些却在他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实实地刻了许多年，怎么样也擦不去。
诚然，他不恨何迢。他只恨自己太过蠢笨，看不出别人的心思，还硬要跟别人做朋友，于是到最后丢尽了脸面，只能落荒而逃。
大概是何迢太好，对，只是因为何迢太好。
明暗说起来对立，却总是互相吸引。他这样黑洞洞的一个天体，在宇宙里孤独漂泊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发光的漂亮星球靠近，他无法不伸手去捕捉他。
想着想着，王祈斯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冰凉一片。额头上的汗被风吹过，冷湿的感觉让他心里已经镇定了很多，不再像昨天一样慌乱。
他两依然一起坐在公交车上，王祈斯的心跳正在慢慢变慢变冷。
“你离校后其实我也有打过电话找你，但你的号码已经变成空号了。”何迢又说道，声音很是诚恳。
“……回家后我就换了号码……”王祈斯答，他的嗓音起伏不大，也不再颤抖。
“恩。”何迢道，便安静下来，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
因为地域的改变而更换电话号码是很正常的事情，何迢也没有问王祈斯没主动跟他说新号码的原因。
估计何迢现在也不会问吧，王祈斯现在倒有些感激他的聪明和体贴。
他略略抬起眼睛，看到何迢望着窗外的下半截侧面，依然挺直的鼻子，形状姣好的唇，还有修长的脖颈。
他的视线其实与何迢持平，但他不敢看更高些的地方。
忽然那好看的下巴和嘴唇都转向自己，“师兄，我今天能去你住的地方么？”
王祈斯来不及收回视线，便只能愣愣直直地望着那嘴唇说：“不行。”
他忙乱地撤开视线，像浑浊的黑星遭受攻击后慌里慌张地撤离自己的触网。
耳边响起何迢的声音。
“师兄，我以前一直想对你说，你太过于把人隔绝在千里之外。我以前和你关系再好的时候，都觉得我们之间有一层膜。”他望着王祈斯的眼睛，王祈斯望着他的唇，他接着说道：“至少让我能透过这层膜碰到你，好不好？”
王祈斯垂下眼睛，紧紧地闭着唇。
他不认为他跟何迢之间是自己的问题。不，也许确实还是自己的问题，像他那些中学同学说的，他就是怎样都无法让人有好感。
何迢似乎是觉得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们又很快分开，王祈斯走在路上，不禁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吸吸鼻子，在马路上蹲了下来。路过的行人都看着这个奇怪的沮丧的大个子，可能有人会以为他是被女朋友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