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艘船一个方向,调整了风帆顺着风就驶了出去,走得都是熟路,不用担心撞上暗礁,船上的人还有闲心说话。郑海顺为了吓唬海珠,指着前后左右的五艘船问:“你可知道我们为啥会同行?”
“做伴,遇到危险了能求救。”海珠答。
“掉海里呛水了能捞一把,赶不及了就捞尸体,救不回命就把尸体带回去,尸体要是找不到了,那就把死信和渔船带回去。”郑海顺说得平静,他盯了海珠一眼,“你爹莽撞,我去把他的尸体接了回来,你……”
剩下的他没说,海珠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她这才意识到她的一个决定给身边爱护她的人带去了压力。
贸然接手一个突兀的人生,海珠觉得没有人能接受极其陌生又理所当然的人际关系,突破亲密距离的关系经常会让她有逃离的想法,由责任产生的矛盾会冲破生疏感,也会带来厌恶感,接受别人的人生没那么容易。海珠这两个月再怎么努力都掩盖不了心头的虚浮感,做事有种抽离现实的随性。她望着面前关切她的人,在这一刻,她的心落了地,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的,她的行为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也会由她承担。
“我知道了。”海珠认真地说。
郑海顺:“……”知道什么?他想听到的是她改变主意了。
“下网了。”郑长安提醒。
同行的五艘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彼此间相距很远但能看清船上的人,只有海珠的船是紧贴着郑家的船。
此时阳光正盛,海面平静,海珠拿出一套绳索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绑在船板上,她走到船边撒下渔网,谨慎的在两百个数后把渔网扯了上来。
空的。
再撒下去。
……
忙活了一上午,海岸已经变成了一条线,海珠累得胳膊酸疼背部僵硬,晌午吃饭都是没滋没味的。
“你歇歇,别撒网了,过了正午海上就要起风浪,涨潮的时候船晃荡得厉害,被海浪直直掀起来的也不是没有。你蓄着劲,待会儿抓紧了桅杆,腿脚使劲站牢,别被晃下船了。”郑海顺传授他的经验。
海珠这次听劝,判断着海上的风向问:“我们待会儿是不是要换条路,直接就回去了?”
“嗯。”
风向变了,风帆也跟着变方向,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掀起了白色浪花,渔船像是装在瓶里的蚂蚁,使尽力气还是被颠得张牙舞爪的。
渔网从船头滑到船尾,桶里的水荡了出来,半死不活的鱼掉在船板上无声地翕动鱼嘴……海珠管不了这些,她要被晃吐了,头晕目眩腿发软,为了不给人添乱,她死死攥住桅杆、船舷、船板,从站着变着蹲着,再变成跪着。
郑长安看她那怂样儿大笑出声。
海珠看了一眼,船晃出残影了,郑家兄弟俩还站得直挺挺的,一手扶船板还能用另一只手捡掉出来的鱼。
“站起来,用你的肚子和腿发力。”郑海顺教她。
海珠看明白了,他俩就是核心力量强,下肢力量沉,她蓬着一头乱发扶着桅杆站起来,绷紧腹部稳住腿脚,勉强也站住了。
浪大时人紧绷着,浪小了趁机撒网,风浪把海水搅匀,鱼也被搅了起来,一网下去比上午的两网收获还大。
夕阳沉到海平面,陆地上草木出现在出海的人眼中,惊险刺激的一天要收尾了。
海珠虽然没掉下海,但身上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头发乱成鸡窝,她把大半桶鱼递给郑海顺让他帮忙卖,她精疲力尽地收了风帆,摇着船橹驶进内河。
“姐,你手怎么了?”冬珠尖叫。
海珠摊开手,手掌心上布满擦伤。
“还出不出海了?”齐阿奶早料到这情况。
海珠放下手,云淡风轻地说:“一点小伤罢了,不影响我明天出海,赚钱嘛,哪有容易的事。”
第11章
真是犟啊,又愣又犟,跟她爹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齐阿奶出神地想。
海珠不在意她在想什么,下了船说:“奶你晚点做饭,等我郑叔把卖不出去的死鱼带回来了我让冬珠给你送几条去。往后也是,只要我出海了,晚上就送鱼过去。”说完支使冬珠跑腿去找五堂叔,“咱家有进项了,我能养活你跟风平,你去跟五堂叔说一声,往后不用族里再给我们送米送菜。”
冬珠响亮地“哎”一声,转身就跑。
风平下意识跟着跑,跑出两步又连忙转了回来,抓住大姐的手腕牵她进屋,倒腾着两条短腿又是舀水又是拿药膏。
“爹受伤了娘就是给他抹这个药,睡一夜起来就好了。”风平蹲着用手指沾了褐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泛着红血丝的伤口上,嘴巴还呼呼吹气。
海珠明显感觉到有吐沫星子飞在她手上,她扭开脸憋笑,纠结地享受弟弟的伺候。
风平抬头就看见她皱着一张脸,他心疼地问:“大姐,是不是疼了?”
“嗯。”
“那我再轻点。”继续咝咝吹气。
罢了,吐沫也是消毒的,海珠说服了自己,抿着笑惬意地享受。
这还不算完,冬珠蹬蹬跑回来后就拿梳子给海珠梳头编发,“风平你先出去,我帮大姐洗了澡你再进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海珠受宠若惊。
冬珠不听,风平只听冬珠的,他搬了板凳坐在大门乖乖等着,也不跑远了。
“五堂叔说以后你捕的鱼获不用往族里交,有困难了可以去找他。”冬珠说着进屋拿出换洗衣裳,见海珠还坐着不动,她催促道:“姐你脱衣裳啊。”
“唔……”海珠犹豫了几息,捻着涂满药膏的手指把短褂解了,让九岁的丫头伺候她洗澡,她觉得还挺羞耻的。
冬珠没想有的没的,用瓢舀了水浇她身上,搓澡的时候说:“姐你胖了,你之前发热躺床上的时候我给你擦汗,身上的骨头都咯手。”
海珠拱起胳膊,胳膊上连个肌肉弧度都没有,撑船出海也是个力气活儿,以她这个身板,渔网里进了大鱼她都拉不起网。
“好了,你坐着洗洗脚。”冬珠说。
终于等到这句话,海珠动作迅速地捏起肚兜挂身上,系带的时候还是得求助妹妹。
冬珠狡黠一笑,帮着海珠穿好衣裳了她窃窃问:“姐,你是不是害羞了?”
洗都洗完了,海珠哪会承认,她搓着脚指挥冬珠去开门,“我就是不习惯让你照顾。”
“你也有照顾我嘛,我不比你小多少,也该照顾你的。”
天色昏沉了,石墙上的半边晚霞慢慢挪向墙根,海珠眯着眼看冬珠和风平嘀咕着跑进来,姐弟俩分工明确地开始生火做饭。
“海珠,鱼死得多卖得少,你赶紧收拾收拾把鱼腌上。”去码头卖鱼的人回来了,郑海顺拎着半桶死鱼进了齐家的门,走近了闻到熟悉的药味,他瞥海珠一眼,“明天可还出海?”
“当然。”
郑海顺气不顺,撂下一串铜板大步走了,他心想这要是他闺女,他非给她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