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媳(重生)(219)

谢云佑性子虽倔,却也甚有毅力,下定决心后,在明夫人悉心教导下秉烛苦读,又有王书淮时不时指点,谢晖纠错告诫,后来居上中了进士。

在谢云佑看来,他能登科及第,明夫人居功甚伟,心里越发敬重这位继母。

“您先将养身子,府上的事都交给我,儿子也大了,能担得住事了。”

谢云佑扶着明夫人入了正院坐下,欲抽身,明夫人却拉住他胳膊,语重心长道,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愤懑,我也替你姐弟痛心,平日也时常责怪你父亲,性子过于孤拗,对你们兄弟姐妹少了几分垂怜,只是他到底是你父亲,你不可行莽撞之事,明白吗?”

谢云佑没有回她,只是温声道,

“母亲可吃药了?”

一旁的谢云霜嗫着嘴答,“还不曾…”

谢云佑责备她道,“快些去吩咐丫鬟熬药,侍奉母亲歇息。”

谢云霜诶了一声,“我这就去。”

谢云佑又叫住她,“爹爹的事交给我,你先把母亲伺候好,明白吗?”

谢云霜连连点头,提着裙摆出去了。

谢云佑回眸,见明夫人倚着背搭眼皮都睁不开,劝道,“您自个儿身子养好,才能照顾旁人。”

听得谢云佑如此体贴小意,明夫人心口发酸,复又睁眸道,“我知道了,你快些去瞧你父亲。”

谢云佑回了书房,彼时谢晖已幽幽转醒,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伺候的老仆给他灌了一口参汤,谢晖吊着一口气,倚着引枕喘息。

谢云佑立在屏风处,不进也不退,双手低垂盯着他冷笑,

谢晖无力地看一眼儿子,又想起谢云初,悲从中来,肺腑顿时涌上一股痛意,捂着嘴猛地咳了一声,再次咳出一口血来。

谢云佑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怄火得很,勾来一锦杌,硬邦邦杵在谢晖跟前坐下,

“怎么样,爹爹满意了吗?您的好女儿要杀人了?堂堂祭酒,纵容妾室和庶女生事,将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差点祸及外嫁的长姐,您常言道士大夫齐家治国平天下,爹爹做到了哪一点?”

谢晖老脸又是一阵通红,剧烈地咳了几声。

换作过去,他定要辩驳几句,道自己只是被人蒙蔽,识人不明,今日却是硬生生受了谢云佑的话,枯槁般的双目望着房梁,半晌没有吭声。

耳畔有苍茫的风声掠过,仿佛看到乔氏义无反顾扔下两个孩子离开的决然,仿佛看到陆姨娘被送走时痛斥他没有一家之主担当的不甘,最后又定格在明夫人责怪他只一昧严格要求,而忽略几个孩子感受时的叹息。

纵然他桃李满天下,故旧遍地又如何?

妻子和离,长女差点被害,妾室作妖,庶女图谋不轨,家宅泥泞不堪,每一桩数下来,都是他的罪证,他不是罪魁,甚是罪魁。

不治家,何以治天下。

面对儿子质问,谢晖无一字狡辩,苦笑不语。

“你还有脸做这个祭酒吗?”谢云佑话如刀子一字字坎在他心尖,谢晖胸口蓦地发痒,咳嗽不断。

少年霍然站起身,“谢晖,我告诉你,我谢云佑立志做一名守心如一的御史,而我第一个弹劾的便是你,弹劾你身为国子监祭酒纵妾行凶,让你身败名裂。”

话落谢云佑转身便要走。

谢晖见状,面额青筋毕现,使出毕生的力气,覆在床榻边揪住了他的衣袖,

“佑儿…”他满目覆着痛楚,枯瘦的身亦抖如筛糠,用力拽住了他,口中血痰顺着唇角滑出来,谢晖犹然不顾,慢慢将他一点点拉回,

“为父罪孽深重,辩无可辩,你这会儿要为父的命,我亦不眨眼,只是佑儿,我大晋以孝治天下,子不言父之过,你若是弹劾我,也坏了你的名声,明日我便上书请辞,致仕回府,你满意了吗?”

谢云佑跟一座削尖的孤峰似的,定定立在那里,沉默许久,他蓦地抽离袖口,将谢晖甩上床榻,冷冷斥道,

“从今往后谢府由我做主,谢云舟也由我处置,你可有异议?”

谢晖四仰八叉躺在塌上,想起谢云舟心口倏忽被针扎了一下,他气若游丝颔了颔首。

“还有,我的婚事你也不许置喙。”

谢晖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与乔氏便是被长辈按着头颅成亲,

婚后夫妻二人性情不同,习性相左,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乔芝韵事事由着性子来,他却是作古正经,不苟言笑,乔芝韵时常指着他鼻子骂他道貌岸然,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亦责备乔氏骄纵自私,不通情达理。

成婚半年,乔氏闹着跟他和离,不肯与他同房,他负气离开京城,南下巡视县学时遇到了陆姨娘。

成婚数年,乔氏多次提出和离,乔家以乔家没有和离女为由,拒绝女儿的要求,后来乔氏产后抑郁,性情爆发,扔下孩子嫁妆,决然回了金陵,听闻也是因为这桩事,乔氏从此与母家断了联络。

这样决绝的性子,令谢晖震惊且备受打击,也因此颓丧了好几年,对娶妻心有余悸,乔氏在时,陆姨娘安分守己,乖巧柔顺,乔氏走后,他后才慢慢着了陆姨娘的道,助长了陆姨娘母女的气焰,就连最初江南那场相遇,恐也是陆姨娘的算计。

而一切的祸源,在于他没有经营好最初这门婚,愧对两个孩子。

自己经历了婚姻的苦,又如何再去强逼着谢云佑娶亲,

谢晖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挤出三字,“都依你…”

片刻,谢府护卫将范太医抬了来,范太医入内给谢晖扎针,行了一轮针后,谢晖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范太医收了针,来到外间开方子,边嘱咐谢云佑,

“谢公子,祭酒大人这是老毛病了,不能动怒,不能焦心,发病一次比一次严重,公子当小心,否则难以颐养天年。”

谢云佑神色呆滞了片刻,慢慢点了头。

送范太医出门后,谢云佑负手立在谢府门庭前,浩瀚的风云一层层交叠着覆过苍穹,落英裹着尘土被长风给掠走,初将长成的少年,将一室灯芒披在身后,迎着秋风猎猎,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上的责任。

长风带去谢府上方的阴霾,亦吹落了春景堂的早桂。

王书淮换了一身干爽的直裰,踩着迷离的夜色踏上后院的廊庑。

隔着模糊的纱窗,瞥见谢云初带着珂姐儿在罗汉床嬉戏,珂姐儿学着大夫的模样,将小手搭在谢云初手腕,随后娇滴滴问,

“张张嘴,让我看看舌苔。”

谢云初听她的张嘴,珂姐儿胡乱看了一下,又笑眯眯去拨娘亲的眼睑,谢云初怕被戳到,直起腰身避开,“傻丫头,娘亲没有昏迷,不必看瞳孔…你把脉便是。”

珂姐儿把了片刻,一本正经道,“娘亲,您脉象悬浮,需要扎针。”

说着便将身后堆着用来当棋子用的小木杵,一股脑子塞在谢云初前胸小腹。

谢云初哭笑不得。

王书淮在窗外瞥了片刻,绕博古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