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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树晚风(175)

虽然有人愿意背她,但司徒朝暮还是想凭借着自己的双脚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人还是得坚强独立点才行。

但是,祖国的河山,是真气势磅礴啊,太难爬了。蓝色标杆上的字就应该改成:我在稻城亚丁喘成狗。

还没登到牛奶海呢,司徒朝暮就已经用光一瓶半氧气了,后来在山顶的自助贩卖机花十五块钱买了瓶可乐,她才发现,可口可乐真是比氧气瓶好用多了。

一口可乐下去,顶到天灵盖的清爽。

一条长线来回徒步十几公里,等他们俩再度搭乘上景区公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司徒朝暮死都想不到,自己没被海拔三四千的雪山长线干趴下,却被返程的盘山公路虐死了。下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吐。

当晚住宿,她睡得比冬眠的熊还香,都没有精力去调戏顾晚风了。

顾晚风却有些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了……接连不断地被司徒朝暮调戏了好几天,今晚猛的一清静,还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清晨,离开香格里拉镇之后,他们继续朝西南方向出发,前往最终的目的地,碧屿村。

距离上一次来到嘎隆已有一年。

途经最繁华的县城中心时,司徒朝暮只有一个感触:这里的人、街道和房子,似乎和围绕在这座县城四周的崇山峻岭一样,年复一年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时光到了这里,似乎也会定格。

司徒朝暮从车窗外收回了充满了感慨的目光,看向了顾晚风,好奇地问道:“你小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么?”

“现在比我小时候好得多。”顾晚风极为无奈地笑了一下,为自己发展缓慢的家乡而苦涩,“小时候更破,听我妈说我四岁那年嘎隆才修通了路,第二年通了电。路修通之前,这里全是石头堆的平房,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只能点油灯照明。”

“我的天呀!”司徒朝暮简直不敢想象这种苦日子降临到自己身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没路又没电的时候跟与世隔绝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顾晚风如实告知,“所以顾家先祖才会选择在这里定居。”

盛世隐,乱世出。

与世隔绝的偏远嘎隆自然是最佳的隐居选择。

司徒朝暮对顾氏先祖的选择保持尊重,但还是有些不太理解:“我大概明白你们老祖宗想要保证锻刀法的纯粹所以选择了隐居的心理,但是这地方也太偏远了吧?就不怕与社会脱节么?不同年代所需的刀具也不同吧?再牛逼的锻刀术也要与时俱进,唐宋元明清,清朝和唐朝所使用的刀具肯定不一样。”

顾晚风静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顾家曾经有两脉人,一脉游世,传递消息;一脉离世,专攻锻刀法;鸦片战争之后,两脉人全部出世,直到1949年,仅剩下的那一位传人——也就是我外公的母亲——才重新回到碧屿村,从那之后顾家刀就没再出过世。”最后,顾晚风又说道,“其实,对于顾家人来说,隐居反而是好消息,说明外界的时代是稳定的盛世。”

司徒朝暮愣住了,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历史的厚重感和沉重感。

历史的长河也不只是由英雄或者枭雄推进的,更是由数不胜数的黎明百姓所组成。位卑未敢忘忧国。

鸦片战争,近代开启,山河动荡,进入乱世,顾家人和无数位普普通通的爱国人士一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反抗外族侵略的烽火硝烟之中,直至山河稳定,新中国成立,顾氏一族仅剩的血脉才复又回到了家乡,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谨遵祖训:盛世隐,乱世出。

但是,这是不是也侧面说明了,顾晚风在当下选择让顾家刀出世的行为其实是大逆不道的?盛世出刀,忤逆祖训,离经叛道。

但如果,他不选择出世的话,顾氏锻刀法还能够传的下去么?时代已经有所不同了呀,顺势而为似乎也没错。

随后,司徒朝暮又站在顾晚风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发现,这还真是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出世,欺师灭祖;不出世,自取灭亡。

普通人也很难跳脱维持了千百年的传统规矩,更何况祖上还有那么沉重的历史因素,除非十拿九稳地有把握能将家族技艺传承的更好,不然谁敢大逆不道地违背祖训?要是搞砸了,岂不是要成为家族的千古罪人?

想到最后,司徒朝暮甚至有点儿庆幸:幸好,我不是传统手艺的继承人,不需要考虑这些和继承传承有关的事情,不然真的会烦死。

像是被套上了枷锁,且重担加身,不仅步履维艰,还要逆行而上,在时代的变革中艰难挣扎,做得好了是你应该的,做得不好则要遭受良心的谴责和后人的唾骂。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一条血泪路,困顿有心人。

没点责任心和道德感,根本当不了古法传承人。

长叹口气之后,司徒朝暮又看向了顾晚风,问了声:“你后悔过么?”

顾晚风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从未。”

也是司徒朝暮意料之中的回答。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虽九死其犹未悔”。从八年前,他选择背负起那把长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的不悔无悔。

又或者说,从他这位天生反骨的继承人出生的那一刻,顾氏锻刀法的命运就注定了要在他这一代迎来变革。

行至碧屿村的入村口,顾晚风将皮卡车停到了路边,随后骑着摩托车带着司徒朝暮进了山。

与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嘎隆县城比起来,碧屿村衰败的速度可谓是肉眼可见,狭窄的山道上冒出了一丛丛杂草,山壁上的枝桠肆意蔓延,旁侧的树丛野蛮生长,荒凉与破败感交织纵横。

八年前,司徒朝暮第一次来到碧屿村时,山道上还散布着零零星星的牛羊粪便,而如今只剩下了枯草石头,由此可见,这条路上的来往行人必定是越来越少了。整个碧屿村内还能够剩下几户人家呢?

或许,早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空村了吧?

摩托车驰骋在凄凉的山道上,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抱紧了顾晚风的腰,倒不是担心会被摩托车甩下去,而是心疼。她一个外人都会对这里的变化而感到怅然心酸,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呢?这里是他的家乡呀,是他成长的地方,存满了他儿时的回忆。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一直在降速,像是对这条路如此迅速的衰败而感到不可思议,又像是在努力地抓住最后一丝与童年有所重合的感知。

转过一道曲折的山弯,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他的身材矮小,脊背佝偻,身穿灰色厚夹克,头上戴着黑色毛线帽,双手负后,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延绵的山道上。

他与他们迎面而来。

他已经很年迈了。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老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