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里面很吵。
妈妈注视着我,一如以往精明干练的模样。自从爸爸车祸去世后,妈妈就是这副表情,拒绝来自任何人的帮助,只身一人打拼。
我呆呆地仰望着她。她一直待在外面,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她都知道了?
你……全都听到了?
我的喉咙仿佛堵着块东西艰涩不已。
妈妈的眼睛闪过几缕奇异的光芒,精明干练的面具仿佛出现了一小条裂缝。
是,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我的儿子被打耳光,听到我的儿子被人骂做魔鬼、变态、厚颜无耻……还听到有两个男孩向我的儿子告白,并且差点大打出手……
妈!
我叫了出来。看不出妈妈究竟是责骂还是劝慰,这令我十分不安。
伯母。
蓝开口道。
我是认真的。
妈妈看了蓝一眼。
你是不是认真并不重要,我所在意的不是我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我在意的是别人的目光。
她顿了一下,脸色渐渐变白。
你们知道吗?我在总台询问你所在的病房的时候,那些护士是什么样的神情?直到前来这里的路上,我都不断听到有人议论说有一对同性恋斗气受伤双双入院,他们的口气是那样的惊奇而又嫌恶,像是找到了一件可供茶余饭后消遣的八卦。然后我在病房外看到刚才的情景,那些鄙夷轻蔑的目光都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一定不知道,其实外面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笑着。唏嘘着,批评着,像看一桩笑话一则丑闻,而议论的内容就是我的儿子……你要我怎么走得进去?
你认为阿紫丢了你的脸?
蓝的语气强硬起来。我虽然说不出来,但内心确实被妈妈的话狠狠揪痛了。
丢脸?
妈妈突然笑了起来。
我会感到丢脸?不要笑死人了!
妈?我疑惑而又惊讶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到一般。连爸爸死的时候都没有哭的妈妈,现在居然笑出了眼泪。
阿紫,你一定不知道吧?其实你爸爸并不是单纯因事故死亡的。
妈妈止住笑,并没有拭擦眼边的泪。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是死于车祸没错,但当时他的车上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是他准备抛弃我们与之私奔的对象!
三十
我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可能?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妈妈的话令我头脑一阵混乱,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妈妈一直都相敬如宾,而他对我和姐姐也非常和蔼,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有抛弃妻子儿女与别的女人私奔的念头?
我也不敢相信,直到所有的人来告诉我真相,所有的对象都指证那一切都是真的……我身为他的妻子,居然在他死的那一天才知道他有外遇,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个和他死在一起的女人肚子里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尽管嘴上说着节哀顺便,可我知道人人都在笑话我的迟钝,几乎每个认识你爸爸的人都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事,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那种略带同情的鄙夷轻视的目光,我背着你们姐弟俩承受了多少你们知道吗?
妈妈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哽咽起来。
……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我的眼眶在发热。
那样的眼光只要我一个承受就好了,我不希望你们小小年纪就埋上阴影。也许真的是我太过逞强,忽略了你们,才会让你变成今天这样……看到你被那样对待,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我的儿子被人辱骂,被人嘲笑,被人议论,而我竟然一点也走不过去!
妈妈掩面啜泣着。
妈!我动容地叫着,想伸出手触碰她,却没有力气。
不是这样的!我变成今天这样与任何人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我自找的,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
妈妈抬起泪痕满面的脸,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迅速走出病房。站在门口的姐姐在跟上去之前回头看了一下我,又轻轻地向蓝点了点头,轻声地留下一句话便替我们关上了门。
我的弟弟,拜托你了。
阿紫。
蓝尽量放轻力度地抱住我发冷的身子。
蓝,抱紧我!
我要求着,现在的我真的好冷,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被寒气侵蚀了。
蓝犹豫了一下。
你会痛。
不,没关系!我要你抱紧我!抱得再紧一些!
蓝依言拥紧了我,一股暖流随着疼痛袭来,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不会产生被丢弃的感觉。
被所有人唾弃,被全世界遗忘——那是最可怕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人来打扰我。殷八成被禁足了,我再没看到他,连妈妈也除了第一天外就再没来过,倒是向来冷淡的姐姐来过几次,大多的时候都是蓝在陪伴我,连出院的手续都是他替我办理的。对于上次出现在GAY PUB的原因,我主动跟他坦承,他只是紧紧地抱我,稍嫌粗暴的动作在警告我不准再做尝试。至于跳楼,当初我也是一时冲动,根本不晓得做了些什么,蓝尽管非常生气,但也没有逼问。
蓝,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好。
我叹息着。作为朋友时候的蓝虽然对我也很好,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寸步不离。这令我有被当成女性的感觉,相当别扭。此外,我还不能肯定我对蓝抱有何种感情,只怕会欠了他。
我心甘情愿。
蓝在我唇边吻了一下。他好象越来越沉迷于频繁的偷吻,说每次都能看到我不一样的表情。至于是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
我又回到了学校,尽管发生了这样耸动人心的事情,我也没打算逃避。就算所有人都指着我骂变态,我也不想躲。大家看我的眼神明显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只是畏惧、轻蔑或者躲避,而现在多了一样:嫌恶。跳楼事件使得老师们没再咄咄逼人,可还是看得出他们不欢迎我继续待在这个学校。我没有看到殷,他的伤比我轻许多,应该早就好了,没来学校是因为流言的关系吧。
在全校大会上,我突然走上台去,夺过教导主任的话筒,无视众人的惊讶说道:
向涵殷没有强暴我,他那时神志不清,是我骗他的,让他信以为真,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台下一片嗡地喧哗起来。我把话筒塞回到已成了化石的教导主任手中,默默地走掉了。
三十一
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在废弃了的旧教学楼的顶楼,蓝一边吻我一边问。虽然问得很淡很轻,我还是嗅得出浓浓的不满。他在吃醋吗?我不自觉地仰高头,让蓝吻上我的锁骨。自从妈妈回家后,我就没能在蓝的家里过夜,所以要亲热也只得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忽然一阵刺痛传来,我不由得缩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覆在我下巴下的那颗黑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