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旧人(9)

雨齐云霁,他曾是如此深切盼望者,只是这厚厚乌云早已下了连年大雨,风狂雨斜,再难放晴,就连承沾露泽的青绿也淹没,随水沉没掩埋了。

无情有情,有晴无晴……

而守在门外的上官虹听见房内压抑的轻泣声,也只是敛下唇角的笑意,幽幽长叹了一日气。

他真的希望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至少让他一肩担负起大师兄的罪愆,从此好好保护房里已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

师父,您怎忍心看他如此?怎么忍心啊……

要论上官虹的来历,必得自十年前的人门拜师开始。

当初雁山道人因觉得两位徒弟未免太过少年老成,正感无聊之际,就来了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要拜师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没地方好去,只想找个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顺便看看可不可以捞到一技之长。

这种理由岂能杜雁山上那三张攸攸之口?但,其中属于雁山道人的那张,因为看少年是前所未有的漂亮讨喜,早忙不迭地答应:另一张属于斐任的,向来对这些与自身无关痛痒的事,懒得多加废言:剩下这最后一张嘛……不知为什么,何霁在看见少年那灿烂一笑时,有种觉得太过刺眼的嫌恶感,只是少数服从多数,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于是乎,阿霁只是试着在带少年到他居住的房间时,途经园中青石铺成的小径上,就这样停下脚步伸出一脚——他以为师父看上眼的徒儿资质理应不差。

然后,在惊天动地一撞后,他连忙趁四下无人时,将昏厥的上官虹拖回房里,当作这一切什么也没发生。

他如何料得到,自此以后上官虹就老爱缠着他?他如何料得到,从今以后上官虹就硬是要赖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他如何料得到…算了.世上难以预料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所以当上官虹开始在他耳边大诉爱意时,何霁并不感惊讶,只是采取更变本加厉的恶整以求他知难而退。

终于,当三人各自下山后,他总算得以摆脱魔音绕耳;岂料七年后,这声音叉开始嗡嗡不绝。

“二、师、兄,哪……啊、啊——”

惨绝人寰的呼叫声之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上官虹只是一如往昔般仰躺在大院中青石铺设的小径上,距他不到半尺的何霁则面无表情的收起那只已是惯犯的右脚,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见身后地面处、一道甜甜的声音又响起,转身只见那张粉嫩的唇儿毫发无伤地又开始滔滔不绝。

“二师兄,你这样让我不禁想起从前的欢乐时光啊……”躺在地上的上宫虹陶醉地眯起漂亮的猫眼开始想当年,“当初你恶劣的伸脚让我跌一跤,我的头砰的一声就摔在园子里……” 他手拍拍地上,好熟悉的触感。“就是这里的青石板,我还流了好多血,但你连理也不理的就走掉,真的好有个性喔!我永远记得在我要昏倒前,你那临去的背影是如此清晰烙印在我心头,一直到我要醒来时,梦中部是你的身影……”

肯定是那一摔,才让眼前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摔坏脑袋!

何霁蹙起眉头,举足就要狠狠往上官虹那张笑得刺眼至极的漂亮脸蛋上踹,可在看见上官虹居然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一咬牙又放下脚。

他回来这座大院只是因为想斩断与齐衍有关的一切,并不是想与上官虹再续“孽缘”!

为免上官虹再因这一踹而爱自已爱得更深,何霁恼怒的横了上官虹一眼,警告他别再跟上后,转身就走。

只是,何霁收回脚的动作让上官虹忍不住又窃窃一笑,呵呵!二师兄心疼他,他终于心疼了。上官虹自地上爬起身,但脑袋还是晕眩的他,差点站不住脚。

哎哟,二师兄老是趁他最不注意的时候绊他一脚,本来是可以避过,但为了维护自己这张举世无双的俊俏脸蛋,害他只来得及翻个身,用后脑减轻碰撞的力道,每每一摔就要痛上一个多时辰……

但仔细想想,就是这样的二师兄才是正常的,只要他再多加把劲,一定很快就能……嘿嘿!

世事难料,岂能尽如上官虹的意?

数月后——

终于,何霁被远比麦芽糖还要黏人的上官虹烦到受不了,只好包袱收一收,趁夜离开大院,另觅清静地。 

着一处僻静的郊野,旁边是一株柳条干缕的绿杨,不远处则是数十株桦松与一条浅溪,延龄革开得满地,淡黄小花随风摇曳,铺成黄绿交错的织毯。

满意地看看安静且显然没有人烟的四周,何霁在露宿一夜后,开始着手搭盖暂且安身的草堂。

劈、劈,劈,几株质地尚坚的桦树,被买来的旧斧注以内劲俐落砍断;敲、敲、敲,不想再花半毛钱,以大石作桩就将木钉钉人。

敲敲劈劈地弄到快傍晚,当酒红斜阳跌跌撞撞往西沉,安详的薄暮就这样被一道极惊讶的声音打碎——

“二师兄,你怎么有大屋不住,偏在这儿盖房子?”来人正是阴魂不散的上官虹,竟下知何时给他寻到何霁的踪影。

何霁拿斧头的手一僵,有一种很想拿斧头朝上官虹身上招呼过去的念头,但终究还是强自忍下,决定当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何霁手上的动作继续,上官虹嘴巴的动作也没停。就见他绕着这栋只差个门板就完成的小屋一圈后,又不请自入的走到里头瞧着,最后自东边的小窗探出他美丽的脸。

“二师兄,盖房子可不能偷工减料,你这样子,房子总有一天会倒。”瞧这根撑整栋屋子的主梁,至少要有三根才行,一根是不够的。

吸气、吐气、深呼吸、再长吁一口气——

“滚!”何霁不想在不能捣住耳朵的情况下,听一张乌鸦嘴在房子还没盖好前就先诅咒它倒。

然而这句话对上官虹而言,无疑是一帖令他精神振奋的良药。

“二师兄,你刚刚说什么?“上官虹陶醉的趴在窗框上问:“再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二师兄叫他“滚”!这是不是代表二师兄又要恢复成以前他所认识、总是对他又踹又骂的二师兄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儿就怦怦直跳,害羞到不敢看他!

完全不嫌累的粉唇,再进一步地将一句又一句的爱语如狂澜般倾泻而出。

“二师兄,你再多对我说些这样的话。你知道的,你终于肯回应我,我真的很高兴!对嘛,别再想着那些事情,只要你愿意理我,我发誓我会给你更多的快乐,绝对能将过去那些事全忘光。再跟我说话,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何霁完全不打算给他再听一次的机会,他手上的斧头高高举起,然后朝上官虹倚站着的那面墙用力一挥——

东边的墙,需要再补上一片木板了。

夜里,一道颀长的身影落落寡欢地走在定阳城的长乐街上,月儿弯弯,将他的背影照得弯弯,垂头丧气的,像只被逐出门的可怜丧家狗。

上一篇:冰人 下一篇:熟男勿近(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