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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鬼有风险(35)

邢战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样样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这些啊都是何文斌给您买的,他说您平时不舍得花钱,所以一定要买好给您带来。”

“这么多东西啊,真是的。”何母容光焕发,又是开心又是抱怨花太多钱。

何文斌在一旁看着母亲,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几次想要帮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插不了手。

“谢谢你啊!谢谢!”何母连声道谢,可在看过这么多礼物之后,还是紧拉着邢战不放,“那我家小何他自己怎么不回来啊?”

一句话让邢战脸上的表情差点挂不住,何文斌更是直接耷拉下脸,嘴角抽搐了几下。

何母的眼神诉说着期盼,对她来说再多的东西都及不上见儿子一面。

“他啊,忙着呢!”邢战到底是邢战,很快收拾好情绪,“我们老板很看重他的,根本就离不开他!”

“真的吗?”何母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老板给他发了很多钱,我们大家都羡慕呢!他要赚钱,赚很多钱,赚了钱才能伺候您!”

“谁要他伺候呢!”何母嗔道,欢喜了一会又忧伤道,“哎,也是啊,肯定他赚钱重要,来来去去的费时间,我不能害了他。不回来好……不回来好……”

何母自言自语,神情恍惚,连碰翻了椅子都没意识到。

何文斌跪倒在何母脚下,向她伸出手,但何母没有任何知觉,摇摇晃晃地穿过他的身体。

“你吃饭了吗?我正好在吃饭,没吃的话一起吃点。”何母强颜欢笑。

邢战瞄了眼饭桌,只有一碗饭和简单的一道菜:“我路上吃过了,您吃吧。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见何母拿着筷子发愣,何文斌还跪在何母面前仰望着她,看似是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实则是一人一鬼。

邢战有些受不住,加快脚步走出小屋。

屋外天已暗,西面唯有淡淡的天光,月亮已从东边升起。

邢战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宫牧感觉到他不好受,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按邢战本来的意思是要告诉何母儿子没了,这事情没法一直瞒下去,对活人也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折磨,可何文斌执意不肯,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如今真的面对思念儿子的母亲,邢战也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所以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邢战叹道。

宫牧淡淡道:“阎王手里有本账,生死簿上定生死。”

邢战苦笑了几声:“你说究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苦,还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苦?”

宫牧凝视邢战,黑眸中有丝讶异。

邢战痛苦地回忆:“我爸死得早,我也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是我当兵那会,那天早晨出操,我刚刚下楼就被指导员叫去。他让我稳住情绪,然后告诉我说我妈病倒了。我当时就有点懵,指导员说已经帮我订好了火车票,叫我收拾一下路上必须的东西马上回家。那个时候我连我究竟是怎么上火车的都不知道,下了车后直接往医院赶。”

宫牧忽然觉得气息阻滞,好像有什么东西郁结在了心口,又酸又痛:“那你赶上了吗?”

“赶上了。”邢战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不过也没什么用,三天后她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她病好几年了,一直没告诉我,怕我分心。我那会也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总想着从部队回来后,可以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养着我妈,让她过舒心日子,但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后来呢?”

邢战叹了口气:“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邢战一人在外打拼也算是小有所成,看上去没什么心事整天笑眯眯的还总爱嘴贱以欺负苍泊这种人为乐,他从来不提家事,也极少提刚入社会时有多辛苦,以至于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只有偶尔他吹嘘自己干过多少行当时,才会对他有些微了解,但更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宫牧发现,虽然与他日日夜夜同进同出,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今日无意中触动他心绪,才窥见他一点点过往。

邢战并不喜欢提过去,因为在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日子里,苦多过甜,既然已经那么苦了,又何必还泡在过去的苦水里呢?更何况整日唉声叹气的,实在太窝囊了。

内心煎熬着,面上微凉,宫牧的掌心贴着自己脸庞。

“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不要勉强自己。悲伤并不可耻,偶尔放纵一下无妨。”

四目相对,宫牧似乎能看进自己的心底,邢战笑了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试图安慰他了。

母亲的病故是他的伤痛,他从不拿出来与人分说,这一回破了例。也许是何文斌母子的触动,也许是他认为眼前站着的是能明白他感受的人。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邢战推开他的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做到,也许有些过分。”

他用了“请求”两个字,宫牧错愕。

“你能让何文斌还阳一会吗,或者也不用还阳,反正只要能让他妈妈看见,可以吗?”

不论宫牧能否做到,让鬼魂现身本身就是大忌,所以邢战说得十分谨慎。

宫牧犹豫了一下,此事自然是不合规定的,可宫牧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行,不过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且只能一次。”

邢战大喜:“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回到屋里邢战与何母闲聊,何母三句话不离儿子,翻来覆去地问何文斌的近况,邢战舌灿莲花,尽挑好的说,即使不知道的,也能随口编出些好话。

当他实在说无可说的时候,房门推开,何文斌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邢战也不知道他算人还是算鬼,至少表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何母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妈!”何文斌哭着跪在何母脚边抱住她的大腿,“妈,我回来看你了!”

何母泪如泉涌,笑容灿烂:“你回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呢?你老板那儿不要紧吧?我这边又没什么事,你回来干什么多耽误时间啊。”

“妈妈!”何文斌只顾抱着她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总之就是高兴。

邢战起身离开,将屋子还给他们母子俩,那母子俩也激动得顾不上他。

“你起来啊,好好的跪我干什么?”何母去拽何文斌。

“妈,我赚钱了!赚了一大笔钱!”何文斌将口袋里的汇款单塞到何母手里,“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买,别省!”

宫牧站在院子里,衣袍在夜风下轻轻飘动,他的身影看上去更淡了,邢战心口一痛。

“你不对我说声谢谢?”宫牧挑眼看他。

本来是要说谢谢的,可看到宫牧急切的模样,又让邢战起了玩心:“该说谢谢的不应该是何文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