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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传(33)

“他舍弃的哪里是一只手,是自己今后的日子吧!你见过没有右手的画家?陆明谦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让子忧把自己都押上!你为什么不阻止颜子忧!”段罗敷向秦破阵吼道。

“当一个人把自己的全部都押在一点之上时,就是执。没有这种执着,就没有颜子忧。”秦破阵怅然一笑,“所以,我无法阻拦他。”

“但是罗敷,你必须向颜子忧道歉。”秦破阵突然直起身看着段罗敷,“我一向讨厌老头子似的说教,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人当以直报怨,而非背地里陷害栽赃。我秦破阵最瞧不起的就是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下朝之后,宰相召集中书省官员、六部尚书于次都堂。

宰相陈清远坐于书桌后,诸位官员亦围于四周赐坐。时值深秋,各地财政军政均已上报,六部忙得不可开交。陈清远先让六部尚书一一汇报了各地交上来的情况。稍后陈清远提了修运河之事,德王一派的工部尚书便以财政紧缺劳民伤财搪塞。中书侍郎许仲道修运河有利于南北货物交易,是缓解财政的长远之计,另新法中也有以役抵税的政策,谈不上劳民。刑部尚书汇报了桂州组织叛军的几个头目的死刑案子,以及御史台提交的朝中官吏的受贿案件。

陈清远将自己的决定向六部尚书交代一番,要求刑部对贪污受贿的官员严惩不贷,便令众人离去。

秋叶纷飞,霜天辽阔。兵部尚书走在大庆门外的空场上,却闻身后有人赶上来。他回头见正是刚刚一同在次都堂的礼部尚书陆明谦。两人便一起向宣德门走去。

“秦大人,明谦听说颜子忧在您府上?”

颜子忧在自己家中已躺了三天,陆明谦今日才问起,秦胜言觉得诧异。三天前金罗寺陆明谦也以受杖卧床为由没有露面。就算他不刻意关注,也看得出颜悦这断袖对陆明谦有意思,而自家那混账小子俨然已经着了那断袖的道儿了……老天爷啊,他秦家独苗一根,怕是要绝了香火啊!秦胜言脑中纷纭一片。

“秦大人?”陆明谦唤道。

“颜悦是在我这儿。破阵说他家中无人照料,就把他留在寒舍养病。”秦胜言道。

“秦大人,不知明谦今日可否前去打扰?金罗寺之恩,明谦想向颜子忧当面道谢。”

“陆大人太过客气了。”秦胜言道。

“秦大人,”此时二人已走到了宣德门外,陆明谦道,“可否让明谦的马车送您回府?”

“不必了,老夫自家马车已在那儿等着了。”秦胜言道。

陆明谦却微笑,“秦大人,明谦私底下有些话想对您说。”秦胜言花白胡子动了动,微眯起眼睛看着陆明谦。

马车上,年轻的礼部尚书与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兵部尚书对面而坐。

暗淡的光线下,秦胜言只觉对面之人姿态举止酷似昔日一故人。

“秦大人。”陆明谦道,“上次在金罗寺明谦问您如何看保甲之事。”

“您是新党还是旧党?”陆明谦也不等秦胜言的回答又问。

“老夫哪边也不是。”秦胜言皱眉道。

陆明谦微笑,“新政推行,如今却引得民怨连连。可您不觉的奇怪?当年陈清远在洪州推行自己的政法,却是赢得全城赞誉的。”

“一国不同于一州一地,陈清远当年在洪州亲抓新政,属下官吏毫无贪赃枉法的可趁之机。而如今他一人推新政于一国,便无法事必躬亲。何况还有德王党羽与之作对。”

秦胜言沉默着看他。

“陈清远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要严厉处理贪污官吏。前礼部尚书段大人,若是依他本意是要斩首以儆效尤的。”

“可是光严惩贪官却远远不够。过去的诸多政策早已陈旧迂腐,南朝若不思进取早晚要在南北之争中被北国吞灭。新政必要推行,可陈清远的新政,却失了最初惠民的好意而成为为国家聚敛财富搜刮民脂的手段。古话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新政若继续如此,天亦不容。”

“陈清远人虽正直果敢,却刚愎自用。秦大人,若不出明谦所料,只要德王一倒,陈清远就会立即被罢相,到时中书侍郎许仲当取而代之。皇上如今仍留着陈清远,不过是想借他之手削弱德王党羽势力,德王倒后再罢黜陈清远安抚朝臣和百姓,到时陈清远就成了罪魁祸首。”

“陆大人,”秦胜言直直盯着陆明谦,“你这些话为何不告诉陈相?若是因为你想他死,为何当日在金罗寺要为他解围?”

“不能与之言而与之言,失言。”陆明谦缓缓道。

“你为何就认为老夫是可与言者?”秦胜言面色极其难看。

“对于当年受皇帝密诏,率三千精兵暗度陈仓,一夜诛杀前宰相洪万钧叛党近千人的怀化大将军秦胜言,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陆明谦突然大笑道。

秦胜言当即面如死灰。

“段罗敷毁了十八金罗汉图,是想让我受责罚,再嫁祸对我有怨的陈清远,可谓一石二鸟,”陆明谦冷冷道,“人证物证均在我手上。秦大人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不知此事。”

“陆明谦,你到底想干什么?”秦胜言一字一顿的说道。

“没什么了不得的,”陆明谦恢复以往温和笑容,款款道,“明谦只要秦老将军为我做一件事而已。”

马车前后晃了几晃便停了下来,秦府已到。

柿子沉甸甸的挂在枝头,颜子忧坐在院中藤椅上若有所思的仰首望着。

突然之间眼前晃过一个身影,秦破阵飞身踏上树干,玄衣后摆一挥,跳下地来。他走到颜子忧面前,将刚刚摘下的高枝上的柿子递给他。

颜子忧左手接过,放在膝上。

“你刚才想什么呢?”秦破阵一屁股坐在颜子忧脚边的干枯草地上问。

“反正没想你。”被压到了脚,颜子忧白了他一眼。

“你也积点口德行不行?你既然不想我就快把身上披的衣服脱下还我!”秦破阵笑着动手扯颜子忧披在肩上的红色绸缎外衣,这是秦破阵中了武状元赴宴时穿过的。

“小气。”颜子忧微笑着拉住不给他。膝上的大柿子滚到了草地上,秦破阵捡起来塞到颜子忧手中。

颜子忧又仰首看了看柿树,道:“我刚刚是想起了郑虔储柿叶练字的故事来。小时候有一次我抱怨家中只有麻纸来练画,惜之讲给我听的。”

秦破阵握住颜子忧冰凉的右手。

这时门房通报礼部尚书陆明谦来了。秦破阵猛然起身。

陆明谦迈着一贯不急不缓的步子绕过秦破阵走到颜子忧面前,柔声道:“子忧。”

“止渊,好久不见了。”颜子忧笑道。

“我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陆明谦蹙眉看着颜子忧的一脸笑容。

“子忧,外面风大,我扶你回屋。”秦破阵走过去。

“秦将军!”陆明谦道。

“陆大人日理万机如今倒抽出空来看望故人了?”秦破阵冷漠的看着他道,“子忧为了那幅壁画,右手旧疾复发,如今再不能提笔。你此刻来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