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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传(14)

“颜先生,”待花郎紧张的心情稍稍松懈,惊讶的打量着一身白衣灰头土脸的颜子忧,“颜先生清早出城……这身打扮……”

“朋友的祭日,我去祭奠他一下。”颜子忧的心思仍在少年清秀的脸上,随意答了一句。

“我也真是的,随便问话,颜先生应该很伤心的。”花郎攥着拳头拼命摇着头。

“没有,那人去世很久了,我早已哭不出来了。”颜子忧拍拍花郎的肩,顺势拉过他,“我们一起进城去吧。”

一路上颜子忧一副杀人不偿命的温柔微笑,可怜的小羊羔就这样一边哭诉着人生十有八九的不如意一边被这一脸奸笑的大灰狼连哄带骗的拉进了狼窝。

“小花君,你等一小会,我这就烧水给你煮茶喝!”颜子忧忙前忙后殷勤招待道。

“不用麻烦的,颜先生。”花郎并拢双腿坐在藤椅的前三分之一,羞怯的劝阻。

“这可是王府里弄来的龙井茶呢,好久没人和我一起喝茶了,今儿个让我好好招待招待小花儿吧。”颜子忧把花郎的名字揉来捏去,就是不肯正经叫他。

“说到茶,前日宫里还出了乱子呢。”花郎一时想起来便说道,“参知政事陈大人把一杯茶都泼在了秘书省的陆大人身上,两拨人差点大打出手。”

颜子忧弄柴火时木炭弄脏了袖子,他用力抖了抖,“宫里每天都这么热闹。”

“还不是新政和保守两派闹的!我那时正好去给秘书省送画院的古籍,就看见参知政事怒气冲冲的闯进来,指着陆大人的鼻子说他包庇贪官,经营朋党。”

颜子忧脱下身上的白布罩衫,换了平时常穿的粗布青衣。

“其实好像是秘书省一个官员认识户部的人,原本茶叶都是政府统购的嘛,这人就通过户部偷偷扣下了一批打算私贩。陆大人知道了,只让他给还回去,却没追究责任。结果户部那边东窗事发,参知政事把户部那官员下了狱,还一直追查到了秘书省。”

“那的确是陆明谦不对了。”颜子忧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

“可是、可是我觉得陆大人是好心,他制止了那人,还给他改过的机会。可那个陈大人就说他结党。颜先生,你不知道那个陈大人一上任罢了多少人的官,他又不是御史台的人!”

“参知政事是领副宰相职的正二品大员,这也算他分内之事。而且不也说明陈清远为人正直,秉公执法么。”颜子忧款款道。

“颜先生!你没有在场所以才给这人说话!”花郎焦急的说,“那天陈大人就那么冲了进来,陆大人正坐桌前修稿呢,他指着陆大人鼻子就骂,陆大人还劝他。后来被骂得没办法陆大人就说他觉得茶叶私贩也应当考虑,毕竟官府统购长途跋涉的运输茶叶的质量就会变差,雨打日晒更是无法入口,他还建议陈大人可以尝试商贩售茶,政府抽税的方法。然后陈大人脸色一沉,抓起桌上茶杯就丢向陆大人,泼了他白绸衣服一身,还骂他只会吟诗喝茶。”

“陆明谦敢建议参知政事,未免不顾自身立场。他不是德王的人么。”颜子忧起身取茶炊。

“可是、可是……”

“那陆明谦如何?”颜子忧沏茶,注视着杯中缓缓旋转的茶叶问。

“陆大人说他会给陈大人一个交待。然后就去更衣了。好像——也没生气。”

颜子忧将茶递到花郎面前,微笑道:“小花儿,喝了暖暖身子吧。”

“谢谢颜先生了!”花郎捧着茶杯,甜甜的道谢。

“颜先生。”低头喝了几口花郎看着颜子忧。

“怎么?”颜子忧抬起低垂的睫毛问。

“我其实……挺喜欢陆大人的。他对人很体贴,即使是我这样出身卑微的人他也不会瞧不起。”花郎苦笑着,又习惯动作的用力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注视着一直带着亲切微笑看着他的颜子忧,“不过,我更喜欢颜先生。您什么都不会计较,只是一心对人好而已。”

颜子忧一颗猥琐的心灵顿时被这纯洁的眼神和话语压得充满负罪感,良心未泯的他只好暂且收起奸笑和狼爪,一边拼命抑制着想抱住亲一口少年脸颊上这对小酒窝的强烈冲动,一边伸出手抚摸少年柔软的头发,轻声道:“谢谢你,花君。真是个细腻的孩子。”

陆府上。

池塘中濯清涟的只剩下亭亭玉立的青碧莲蓬。而仲夏的时候,却是一池清一色的洁白莲花。

风行竹林,发出沙沙的低吟。雁过碧落,一去而不留踪影。

秦破阵落子铿锵有力,武将的窄袖和笔直的手指,犹如作战指挥,阵势严整。他的薄唇抿起,目光深静。

这一步妙着,让对面的文官沉吟了片刻。

陆明谦一手执子,一手挽住宽宽的衣袂,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叩于檀香木棋盘上,宛若弹拨琴弦。

“以退为进,很像陆大人作风。”执黑子进攻的秦破阵道。

“秦将军攻势猛烈,明谦不得不退。”陆明谦淡淡的说。

“你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秦破阵如挥剑一般一子劈来,又走了锋芒毕露的一步狠棋。

“退无可退的话,便只有不惜代价以求苟延残喘吧。”陆明谦微眯起丹凤眼,将几与其手指分辨不清的白子置于棋盘上。

“果然走这一步么,将这一片棋子都舍去了,却可换得另一边的优势,作为反击的阵营。”秦破阵将黑子攥于拳中,冷冷说道。

“不得不舍。”陆明谦微微直起身子说。

“秘书省的职位舍去,升官的机会舍去,仁义道德也一并舍去,”秦破阵锐利的鹰眼直射陆明谦的一双凤眸,“你想要什么?”

“报答一个人。还有,”陆明谦眼波潋滟,“我想要颜子忧。”

秦破阵“锵”的一声落下黑子,手指移开时琉璃棋子已碎成两半。

“那么,你先得赢了我这盘棋。”秦破阵扬起嘴角。

陆明谦目光冷如冰霜。

“不得不赢。”少顷,他一字一顿的回答。

八月下旬之后,新政初见成效,宣告了这第一回合的交锋中变法派的胜利。皇上下旨,将参知政事陈清远擢为宰相,变法派的官员也诸多提拔,自是不在话下。

封陈清远为宰相的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一,寒露时节。南朝景泓皇帝十八岁那一年,当朝宰相洪万钧勾结朝中诸多文官武将,于寒露时节这一日发动政变,被景泓平乱诛杀之后,南朝自此便再无宰相一职。

有人欢喜有人愁,以德王为首的保守党失利,皇上正借此机会削去德王一批党羽。颜子忧得知陆明谦被迁为定州知州是在街头的闲谈碎语中。

那一晚,陆明谦扶着颜子忧回到他家中,照料了他一夜。清晨颜子忧醒来时陆明谦已经不在了,之后二人一直未再相见。说实话,颜子忧实在不记得自己那整个晚上和他胡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