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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传(11)

陆明谦微微颔首,“正是此事。”

“陈清远从洪州知州直接拔擢到京城,皇上定是要重用他。听说他在洪州推行的农桑商运的新政策取得的政绩卓著。其实,十二年前圣上便有心推行新政,只是遇了‘寒露之乱’,才半途而废。我看这回,皇上是要动真格的了。”许仲沉吟道。

“若是当真推新政,许大人如何看?”陆明谦浅啜清茶。

“应当变变这规矩了。如今北面敌国虎视眈眈,西南诸蛮也蠢蠢欲动,我朝再守着老套子,不思富国图强,怕是二十年之后就难以在中原立足了。”许仲目光矍铄。

“许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陆明谦淡淡微笑道,“大丈夫有治国之志,当躬身力行才是。”

“只不过,许大人这一番韬略,皇上怕是早从陈大人那里听过了。”

“自然是,我不过还是秘书省一个闲散人罢了。”许仲再次摇首叹息。

陆明谦放下茶杯,凤眸微眯,从容言道:“话都一样,就看怎么说。许大人,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您可知道?”

许仲盯着陆明谦,“陆大人说的是?”

“决心皇上已有,他需要的是支持。”陆明谦回视许仲,“许大人可知市井上对新法散布的‘三不足’的流言?”

“请陆大人明示?”

“‘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所谓‘三不足’也。”陆明谦这时微微前倾了身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说,“这些话是何人散布,许大人为官多年,明谦自是不必多说。天变本无常,人何必苦寻天意,兢兢业业于朝政,便是顺天时。变法若广开言路,又岂是不恤人言?况乎若是合于理义,人言又何足恤。祖宗之法,先皇便几经变革,祖宗尚且知变,子孙岂可学那买履的郑人?”

“多谢陆大人赠言,我明日便要去面圣!”许仲惊喜,起身一揖。

“许大人,这不过是明谦与您喝茶时的闲聊罢了,”陆明谦莞尔,“不足为外人道耳。”

是日乃南朝内殿朝见百官之日。

景泓刚刚抛出的话掷地有声,余响未消,下面便纷纷议论起来,好不热闹。

这是预料之中,景泓此刻心情笃定,面不改色。

“圣上!祖宗之法乃国之根基,不可变啊!”尚书左仆射第一个哀呼道。

每次都是这个老头儿,景泓心里暗叹一声。“祖宗之法,先皇便几经变革,祖宗尚且知变,作子孙岂可学那买履的郑人?”景泓格外平静的说。

“圣上啊……啊!咳咳咳咳……”左仆射话未说完便捶着胸口一脸痛苦的大咳特咳起来。

接下来就是“老臣侍奉了三代国君啊,如今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云云吧,景泓揉着太阳穴。

“老臣侍奉了三代国君啊,如今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啊,咳咳咳咳……”左仆射再次痛苦的开口。

“左仆射若是身体不适,先回府歇息亦可。”景泓颇为关切的点点头。

“皇上,您不想听听京城的老百姓是如何说的吗?”这时德王开口道。

新政中很大一部分内容会侵犯这些贵胄子弟的利益,德王自然不会退让。左仆射的前奏完了,正主儿这才要上场吧。景泓扫视了一番文武百官。南朝每五日一次的百官大起居,无论官职品级,皆得以入内殿。这本不是商榷政事之时,而景泓今日也不过是宣布自己推行新政的决定罢了。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刻难以平息。

“劳烦皇叔暂且为我记着吧。”景泓微笑道。

“皇上难道不恤人言?”敢如此说话的也唯有德王而已。

“变法自是要广开言路,又岂是不恤人言?至于那些不合于理义的流言蜚语,又何足恤。”景泓再次道。

这时下面垂首的许仲,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圣上!年初江南洪涝,前日又闻北方七月飞雪,天时可畏啊圣上,此时正应守住地坤,不可随便动摇根基啊!”工部尚书持笏力谏。

德王的狗腿子。景泓正想着如何应付,却只闻一人铮然言道: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洪涝还是飞雪,天变本无常。圣上自登基以来,勤于朝政,事必躬亲,这便是慎对天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尽人事,何必苦寻天意?”

众人目光皆落于一处,秘书省校书郎许仲是也。一人出头支持新政,附和之声便纷纷扬起。毕竟明摆着皇上是铁了心,先不论真正支持新法的一派,只墙头草就倒过来不少。德王党羽自然也不甘示弱,于是唇枪舌战再次开始。

身边飞来飞去的尽是一帮老头子的唾沫星子,同样在此内殿上朝见的秦破阵开始百无聊赖的两眼望天。其父兵部尚书秦胜言及时给了他一记又狠又准的脖拐子,秦破阵的脸才老实的再次朝地。还好这小子只是个待置的闲人,藏在人群之后,秦老将军剑眉拧成了麻花,只觉自己胡子又白了几根。

“……众爱卿所言皆有道理。”这时景泓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总结语,然后就要宣布散会了吧,秦破阵趁其父正恭敬的注视皇上之际,再次抬起头嘲弄的一笑。

文武百官们跟着皇上混了这么久,自然也晓得,刚刚的剑拔弩张的气势便都卸去了几分。

不料皇上朝哪里望了一眼,却突然收住了已到嘴边的话。

“陆爱卿,你一直未语。朕倒想听听你的意见。”景泓缓缓言道。

这一句让众人涣散的精神再次冻结起来。

皇上与德王的对峙分明已是南朝最众人皆知的秘密,陆明谦被二人左右拉拢也是明摆着的事。如今皇上这一招,便是当众要这陆明谦表态了。皇上这次确是动真格的了,百官心里的算盘正同时打得啪啪作响。

听到皇上的问话,陆明谦才抬起头来,神情一如平素,从容详雅。

百官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持起了笏。

“微臣以为,新政之事,尚不可操之过急。”平地一声春雷。

景泓咬住了唇,生生点了点头。众官神色各异,却无一声议论。

陆明谦面容平静,又如开始一般低下头去。

翌日,洪州知州陈清远擢为参知政事,许仲除中书省侍郎。

七夕前这三五日,京城就已经热闹起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街上卖双头莲,小塑土偶之类处处可见,各大酒楼茶馆亦宾客满座。

容王府的后花园内,黄昏的霞光已渐渐暗淡。亭中宴席,八王爷又对着满座宾客敬了一番酒,才唤下人道:“日头已落了,快些把灯点上。”

酒过三盏,宾客也都有些醺醺然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号称南朝第一败家子王爷的景睿请来的宾客,自然是精通吃喝玩乐之道的纨绔子弟居多了。周围的这个尚书家公子那个侍郎家少爷纷纷与邻座侃侃而谈,颜子忧偏过头看了看初上云梢的明月,举起酒杯一口饮尽。陈年的女儿红,蹭食而来的颜子忧自然不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