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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恨(23)

钱循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空洞眼神,冷声道:“陈如希,当街杀人,你可认罪!”

陈如希淡淡道:“大仇得报,何其痛快。我是杀了他,可此人该死,我何罪之有?故而我不认罪。”

钱循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在霍新之死上纠缠,“那勾连海寇,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杀皇嗣,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所谓勾结海寇,不过是给重明岛透露了一些贺熙朝的消息,不涉及任何朝廷机密,我问心无愧,亦不认罪。”陈如希抬头看钱循,“钱蹈之,我若未记错,令尊一生郁郁不得志,后又英年早逝,论起来亦是贺党的苦主。如今为了皇后和贺熙朝的滔天权势,你竟不惜为虎作伥,午夜梦回,你自觉对得住令尊在天之灵么?”

钱循神色一暗,那一瞬间原有的对他的痛惜因其提及先考而消失大半,“哦?贺党早就灰飞烟灭,何来贺党之说?更何况就算贺熙朝曾是贺党不假,可他为国开边、革新吏治、剿灭海寇,所建功业哪一件不胜过阁下?而在他办差的途中行刺,若成了便影响朝廷大局,这又哪里是忠臣所为?”

“贺氏外戚,若不是因了太后和皇后,贺熙朝小人何德何能比常人多这么多机会?”陈如希冷笑道,“我若是未记错,蹈之兄出自钱塘钱氏,也是当地高门,你又哪里能晓得寒门举子的辛酸?我屡试不第,后又仕途坎坷,外放十年,而唯一懂我惜我之人,还不是被豪门世家的那些龌龊毁了?”

约莫是说到了伤心事,陈如希眼眶一红,“世人只道她是卑贱的次等妓子,而白雪词是那云中高高在上的仙子,可她比白雪词又差什么了?若不是她任侠仗义,她不会收留白雪词,也不会被诬陷,不会声名狼藉;若不是她秉性高洁,被诬告后也不肯屈从先前看上她的权贵,她也不会被逼接客;若不是她重情重义,她不会资助我科举,也不会因怕我受人白眼不愿随我外放,更不会出事之后,一意孤行地瞒着我,改名换姓、音讯全无……你道为何那晚我要伪造现场?我还不知背后缘故,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籍籍无名地被当成一个下流妓子草草落葬……”

说到后来,他简直泣不成声,钱循想起炎娘遭遇,也难免凄怆,“你如何猜到假白雪词之身份?”

“先前我未中举时,炎娘修书给我,说起白雪词虽然被贺熙朝金屋藏娇,但还是找机会见了她一面。炎娘心细如发,说白雪词比平日少了许多伤春悲秋,整个人旷达不少,琴箫乐理更上一层楼。还说白雪词伤了嗓子,颇有些沙哑,听着反倒似个少年了,我当时就有些疑心,毕竟他们这般的乐妓,声音何其珍贵?”陈如希陷入回忆之中,“最先将无妄道长和此事联系起来,是炎娘走后五日,我翻阅卷宗时发觉在琅琊王之乱时,竟然玄都观丢过三件宝物,其余都找到,而御赐的善渊剑则再不见踪影,据闻那是世上最细的剑。鬼使神差,那日我去慈恩寺公干,因我一贯是知晓白雪词与晏华亭之事的,很是唏嘘了一阵,便一直流连到了晚上,登了云阁。”

“后来想起传闻中白雪词就埋在大慈恩寺左近,我下了云阁,想趁着无人前去凭吊,不想却发现白雪词的墓穴被人动过,我壮着胆子查看,发觉棺木不在,只留下了一个衣冠冢。掘墓人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另有用意,竟然将那口善渊剑遗留在其中。”

钱循缓缓道:“当年为白雪词下葬的,似乎正是贺熙朝。大概他那时还不知善渊剑的底细,以为是白雪词的贴身之物,便一同附葬了。后来起墓的,怕是晏华亭,他知晓沈颐身份,将那剑留在其中。”

“正是了。天道彰彰,若我不在礼部掌管僧道之事,恐怕无法将真相串联起来。也正是那时起,我想通了前因后果,也发现了为炎娘报仇的最好计策,就是借刀杀人。”陈如希神色森冷,口气淡漠,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无妄道长的身份,白雪词和晏华亭都是知晓的,可这些年晏华亭似乎仍有理智,并未迁怒沈颐。”

“先前贺熙朝为了皇后出了家,那几年似乎晏华亭看他也可怜,还算消停,你去挑拨他了?”钱循虽觉得陈如希已彻底走火入魔,但奇妙的是,他竟能将心比心,将他心思猜了个大概。

陈如希笑了笑,“不错,于是我先在云阁放了一把火,后来又借着为扬州大明寺佛像重塑金身的由头,跑去松江府求见。一听与白雪词有关,晏华亭立时便见了我。于是我告诉他,重明岛做的太过了,围场案后,帝后便会借机让贺熙朝出兵海疆,入阁指日可待。而因与回纥国师论道,无妄道长重新出关,还险些在云阁丧命,幸好贺大人就在左近,英雄救美,从此冰释前嫌。”

“由此,晏华亭彻底失了神志,才派人在广陵侯府刺杀……”

“不错,后来我又凑巧从王臣任那听闻临淮王要督军,便将这个消息传给他。”陈如希惬意地向后靠了靠,“沙场无情,不论胜败,晏华亭和贺熙朝总有一人要万劫不复,运气好还有可能两败俱伤。怎么,我可算是为炎娘报了仇?贺熙朝这把皇上的好刀再次出鞘见血,朝廷借机收回重明岛,我可算是忠君爱国?”

钱循再不想看他一眼,几乎是仓皇地离开了监牢。

第二十七章 所思渺千里

一代圣主轩辕昭旻素喜桃花,不仅从定陵移植山间野桃在御苑栽下,后更曾在帝京玄都观种下一千桃树,为病重的名相顾秉祈福。

后来无论经历多少风云变幻、朝代更迭,玄都观换过多少主人,唯有山桃烂烂漫漫,依然如故。

因此,玄都观也成为每年上巳节前后长安人最喜踏春之所在,故有“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之说。

可惜如今已是立秋,桃花早已凋零殆尽,但正是果实成熟时候,无数桃子挂在枝头,不时有鸟儿来啄。

钱循振了振衣袍,对来迎的小道士自报家门:“鄙人京兆府少尹钱循,求见无妄道长。”

小道士一听,直接将他引了进去,“观主交待过,若是钱大人来了,不需通秉。”

钱循也不意外,跟着他弯弯绕绕,直到一高塔之下。

看来那是沈颐独处之所,小道士不方便再跟着,垂首等在塔外。

宝塔足有七层,钱循一介文弱书生,不能飞檐走壁,只能老老实实一层一层爬上去。待他爬到第七层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先前酝酿半天的气势?

带着几分怒气,钱循推开门,就见沈颐倚着白玉阑干远眺,鸿衣羽裳、孤高傲世,别有一番凌云之姿。

他侧过头看了看钱循,淡淡道:“见过少尹。”

虽是方外之士,却既是道门之首又是天子替身道士,位同宰相,钱循心中怨气再大,也只得按规矩行礼,“下官参见道长。”

沈颐点点头,“不必多礼。贫道心中清楚,今日少尹大人前来,名为拜访,实为讯问,有何需贫道解释的,但问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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