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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恨(22)

“是了。”轩辕曜喟叹一声,“云阁到底是谁烧的?幕后之人为何要烧云阁?”

钱循不失时机地拍了个马屁,“臣从未见过如陛下这般颖悟绝伦之人,臣可是花了足足半年,才领悟其中关窍。”

“为炎娘报仇的这位情郎,一开始只是有些猜测,并不能确认假白雪词的身份,形似善渊剑的创口也是凑巧而已。数日后,他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为迎接回纥国师,无妄道长将从玄都观出关,便留心观察。不出所料冬至那日,他果然听闻无妄道长往大慈恩寺去了。”钱循声音淡淡,“云阁自白雪词死后少有人至,而玄都观的观主为何独独要去云阁登高呢?他几乎已经确定沈颐登云阁乃是触景生情,于是便悄悄用木闩反锁住云阁大门,用准备好的白紫苏油点了一把火。后来臣勘察现场时,发现门口处确有烧焦的木闩。”

“无妄道长既可在海面上行走自如,哪里会被小小云阁困住?”贺熙华淡淡道,提到沈颐时他眉宇间的冷意经久不散,几可化成冰霜。

“不错,那慈恩方丈似乎知情,臣问了几个小沙弥,均说沈颐一人在云阁观景,方丈乃是走水后才至。这住持也是有意思,先前送了真的白雪词一程,如今又来帮假的遮掩。”钱循接着道,“确定了沈颐便是白雪词,他便抓住机会,将我等行踪泄露给晏华亭,才有了侯府刺杀之事。”

轩辕曜方才一直不曾开口,似是垂首沉思,此时像是突然回神一般,他虽是问话,语气里却满是笃定,“此人能知晓回纥国师论道这等秘事,又对玄都观、慈恩寺动向了如指掌,极有可能在礼部掌管僧道之事。你怀疑炎娘惨死那日,此人就在追欢楼,那便只有一人符合条件,就是你我的同科……”

他沉声道:“是陈如希?”

钱循缓缓点头,“不仅如此,另一同科殿中监少丞王臣任掌管宫内贵人出行车马,不知是有意泄密,还是说漏了嘴,以至让临淮王在松江遇险。事后来看,这恐怕也是陈如希与晏华亭所做的交易,毕竟……临淮王还唤贺尚书一声舅舅呢。”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与海寇勾结,却只是要为心爱的女子复仇,也不知该说这陈如希是痴心一片,还是所图甚大。

事涉相互扶持的兄长和养在膝下的爱子,纵是淡泊如贺熙华也坐不住了,只见他肃然起身,对着轩辕曜恭敬道:“方才钱少尹之推测有理有据,还请陛下下旨,命京兆府及大理寺搜集证据、缉拿案犯,尽快使真相大白、真凶伏法,不致冤魂不宁,不令将士寒心!”

其实压根不需他说这些大道理,光是他那疏离态度都足让轩辕曜如坐针毡,只见皇帝一个眼神,守良便取了黄绢、笔墨。

轩辕曜只略一思索,便洋洋洒洒连下三道圣旨,一道给钱循带回京兆府,还有一道待天明再令内宦送至大理寺,剩下的那道,钱循瞥见仿佛要星夜发往松江前线,不知是安抚贺熙朝还是亲自过问战事。

“今日已是不早,朕便不留蹈之了。”轩辕曜不无疲惫。

钱循本还有些话想说,但留意到皇后冷若冰霜的面色,再看轩辕曜忙不迭地给自己使眼色,只好倒趋着离去,“臣告退。”

第二日,钱循照例打马去京兆府衙门点卯,还未来得及进门,就被京兆尹大人叫了去。

钱循也不意外,毕竟查案将人家弟弟牵扯进去,总归得给个解释。

“下官见过大人。”

沈临抬了抬手,亲自为他泡了杯茶。

他和沈颐虽是兄弟,但沈颐颇肖其母,他长得更像老侯爷,如今想来其不若乃弟俊美,倒也少了不少风月情债,落得个清净。

“陈如希昨夜先是将那出卖白雪词、栽赃炎娘的霍新杀了,随即自戕。”沈临倒茶的手极稳。

钱循却瞳孔放大,不可思议。

“没成。”沈临抬眼看他冷笑一声,“被我派去的人救下了,待会你去给我仔细地审。”

钱循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听沈临道,“怎么,还怕我杀人灭口?”

“以及,我再告诉你一遍,直至小半年前,我与你一样一无所知,”沈临颇有些气急败坏,“我广陵侯府就是再没落再下作,也不可能为了区区贺党,让出家的小儿子身陷险境,陪那贺家竖子虚与委蛇!”

看来这位爷是有些记恨自己未和他商量,便提前面圣了,钱循无奈解释道:“陛下手眼通天,天下何事不知、何事不晓?令弟在海上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说罗侯司,临淮王本人就在当场,恐怕下官还未入宫,这些事早就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了。”

他说的这些,沈临自然也知道,于是也不再迁怒,话头转移到正事上去,“当前这么多案子,虽牵扯无数前尘往事,看着复杂,但要料理也容易,不需一个一个审。首先炎娘自尽,只要得了陈如希的口供,此案便可结了;其次贺熙朝多次遇刺,皆为重明岛所为,首恶晏华亭如何处置,待战事终了,自有结果;最后这陈如希……”

沈临斟酌着词句,显然也觉得这陈如希其情可悯,“他虽是为情所困、走火入魔,可到底手上有一条人命,又勾连海寇、谋害皇嗣,这罪很是不轻,须得三司会审,再由陛下定夺。”

钱循垂首称是,心里却仍是怅然。

人人都想报仇雪恨,白雪词想报杜家覆灭之仇,陈如希想报炎娘冤屈之仇,晏华亭想报白雪词身殒、朝廷清剿之仇,贺熙朝想报欺骗玩弄、刺杀谋害之仇,朝廷自然也想报多年海疆不宁、边民罹难之仇……

可最后谁又真的报了仇,雪的又是谁的恨?

不过是大雪茫茫,空留长恨罢了。

第二十六章 穷途愧知己

去见陈如希的前一夜,钱循辗转反侧,直到将有孕在身的郑氏都闹了起来,蹙眉看他,“从松江回来后,你就神神叨叨,大半夜不睡,你又发什么疯?”

钱循不能透露太多案情,心里又实在堵得慌,只好委婉道:“若你在闺中有几个过往从密的手帕交,各自嫁人后再度重逢,却发觉对方面目全非,乃至作恶多端,你们不得不分道扬镳……”

郑氏何等聪明,立时反应过来,“怎么,你同科犯事了,落在你手上?”

“正是。”钱循苦笑,“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陛下亲赐杏林宴,我奉旨探花,众人取笑我是如探花,他还为我说话,陪我一同被灌了不少酒。往事犹在眼前,如今为何都变了呢?”

郑氏难得温存,开解道:“兴许不是他变了,而是你从来不曾真正识得他。”

钱循苦笑,“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钱循端坐在堂上,不断翻阅早已烂熟于心的卷宗,仿佛如此就可躲过同科相见的这场难堪。

“人犯已带到。”

陈如希生平最是喜洁,身上哪怕一点浮灰都要掸去,可如今却是一身囚衣,蓬头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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