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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恨(19)

“此人假冒宗子,罪当诛!”贺熙朝长弓在手,又指着晏华亭道,“重明岛晏华亭,勾结倭寇,滥杀黎民,行刺皇后宗子,罪为不赦。若有取得此贼首级者,官升三级,荫封妻子,赏五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话音还未落,钱循便感到周遭暗潮涌动,几乎所有将士甚至连同文官都蠢蠢欲动。

“好,好,好!不愧是贺贼,果然卑鄙。”晏华亭冷笑三声,击了击掌。

只见那巨大楼船底部竟然开了扇门,里面竟然驶出三四艘战船,每一艘战船上都站着全副武装的甲士,看那发式颇似东瀛浪人。

贺熙朝这里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召出火器营。

烈祖开国时曾得到铸剑大师欧冶子之后欧悬相助,此人不独会铸剑,其余云梯投石器弓、弩一类均颇精通,也就是他创立启朝火器营,别说是这些倭寇,就是比起西洋人也绝不逊色。

火器营二话不说,先将五六门红衣大炮分列在战舰两侧,就等贺熙朝发令,就能让楼船化作齑粉。

钱循与一旁的吴佳林对视一眼,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再看沈颐,目光却一直在贺熙朝和晏华亭二人面上游移,似有忧色。

就在僵持之时,那些战船也不知用了何等工艺,竟然如同飞鱼一般向着战船直冲过来,而那些浪人竟然纷纷跳下了船。

再定睛一看,他们有人手中有凿子这般的利器,有人甚至高举着手,手上有火折子或者火炬。

看来他们是要釜底抽薪,直接将他们这艘战船击沉。

第二十二章 长日正如年

危在旦夕,钱循看着那些浪人越靠越近,又看着贺熙朝不顾一旁吴佳林的劝阻,面无表情地命火器营给红衣大炮点火。

他猛然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兴许贺熙朝觉得了无生趣,干脆与晏华亭同归于尽,之后他埋伏的兵士再一起攻占重明岛,以身殉国换一个贺皇后与临淮王的稳如泰山,贺氏族人的东山再起。

只是要拖一些无辜的人垫背,比如有妻有女的他。

钱循正想着如何和妻儿留下只言片语,就感到身旁一空,再一看有一个人影飞身而起,跃出数丈之高,如同射出的箭矢一般,几乎是刹那之间便掠到海面,又借力向着那硕大的楼船扑去。

那人身手实在太快,以至于那人和晏华亭缠斗起来时,钱循才借着千里镜看清——身着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宝冠,竟是文弱道士沈颐!

钱循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年沈临虽含糊其辞,却也隐晦提及有先祖是鹤鸣派高徒,这么看天子的替身道士出家之地并非如今执掌的长安玄都观,而是前朝烜赫一时、本朝隐逸莫测的鹤鸣山!

情势突变,不仅火器营停下了动作,就连下面小船上的倭寇都不再前进,众人的目光都顿在楼船之上。

先前钱循只见过贺熙朝动手制服刺客,而他据闻只能堪堪算作江湖二流高手,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

晏华亭既然是海上雄主,自幼也是顶尖高手教导,功夫自不会差,可和沈颐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如今只是仗着楼船上自家人多勉强维持,可看他发髻也散了,剑也被挑飞了,谁都知道是负隅顽抗。

沈颐一边打着,一边还未忘了那“临淮王”,抽空去了他周遭,一把摸上他的脖颈,揭下一张面皮来,高高举起,“此非临淮王,莫中了贼人奸计!”

那些倭人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紧回船去救,晏华亭边打边退,似乎也想向着倭寇的船上去。

朝廷的战船不如这些小船速度快,眼看着晏华亭就快跳下小船去。

就在此时,贺熙朝竟也不顾沈颐的死活,直接命人开炮。

“疯了,都疯了。”晏华亭又惊又怒,一分心又被沈颐刺中臂膀,被点了穴。

就在此时,楼船底部中炮,极快地开始下沉。

“快抓住他!”晏华亭手指着沈颐,对那些倭人怒吼道。

沈颐哪里能让他们如意,在贺熙朝第二炮即将打来之前,再度高高跃起,随即轻飘飘地落在海面上。

吴佳林等幕僚正着急上火地抢船找绳子营救,却发现沈颐踩着万顷波涛,有如闲庭信步一般,而方才打斗中他莲花冠掉落,此时散落着头发,看起来与平日颇为不同,平添几分出尘与清冷。

钱循缓缓闭上眼,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终于一颗一颗串到了线上,最终形成一串完整念珠。

最离奇最荒唐的猜想,到底还是成真了。

沈颐踏波而行,手执软剑,飘然若仙。

钱循不敢去看贺熙朝的神情,却听着贺熙朝依旧平静地发号施令,而他几乎不停顿的语调里,藏着几乎不可见的淡漠和颓然。

哀大莫过于心死么?

他想象了下,假使郑氏其实并非女子、而是个武功高强的道士,为了不知名的缘由易容在自己身边,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何况已经历过颇多坎坷的贺熙朝呢?

也不知上天要将未来的贺相磨砺成何种模样。

钱循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许久,可也不过短短数息,恍惚间就觉身旁风声一动,沈颐已稳稳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天子密旨,”沈颐似乎用了内力,别说是这两艘船,感觉就是两里外的重明岛都可听个依稀,“重明岛自南朝时便为华夏疆土,无奈前朝晏氏乘乱抢占,为害海疆,令海路不通、倭人作乱、生民涂炭。如今竟敢谋害皇嗣,更是猖獗至极!临淮王代天巡狩,重明岛上下如何处置,请殿下吩咐。”

钱循无语地看着先前那传话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慢条斯理道:“重明岛有四蛟十夜叉,平日横行海上,屠戮东南百姓无数,凡取十四人性命者,赏百金。所有海寇,但凡杀人劫掠过的,尽数交由官府,依律处置,其中倭人无罪者送归东瀛,交由东瀛朝廷处置。其余重明岛民,均恕其无罪。”

“至于重明岛主晏华亭,怜你继任时尚且年幼,只要投诚,便饶你不死。”临淮王说完这一长串,转头看贺熙朝,“贺尚书,小王处置得可还得当?”

贺熙朝点头,“极是妥当。”

许是发觉自己声音干涩、语气呆板,贺熙朝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若是陛下在此,定会老怀甚慰。”

他二人温情脉脉,晏华亭却已是怒气冲天,“我重明岛开拓开疆数百年,均与历代朝廷相安无事,偏偏到了轩辕小贼,觊觎我重明岛良港、航线,先是想分一杯羹,如今干脆想置我重明岛于死地,可谓无耻之尤!这就是你们三元及第的圣天子,这就是至圣先师教导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钱循等着贺熙朝回话,却见他仍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楼船,丝毫未有搭腔之意。他倒是想反唇相讥,可无奈人微言轻,又毫无内力,就是喊破喉咙也不可能让对面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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