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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6)+番外

众人怪异的目光让周琦略感不适,很有些别扭地跟着他走进去。

一进门,轩辕符僵直的脊背就垮了下来,周琦上前几步想要搀扶,却被他甩开,走近了才兀然发现他的额上尽是豆大的汗珠。

大概是出于心虚,周琦的声音颇为温润:“要下官为王爷寻个郎中么?”

轩辕符忍痛道:“别惊动别人,你去找个木板,还有绢布,我说你做。”

周琦虽然一肚子的疑惑,但还是按着他的话一一照做。掀开宽大的衣袖,周琦不由愣住了,轩辕符手腕处红肿一片,还有些青紫。下意识地碰了下,轩辕符立即倒抽一口冷气,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傻了?”

幸好周琦虽是文弱书生,但还不算四体不勤不食人间烟火,一通手忙脚乱之后竟也将脱位的手腕固定了,尽管由于医术拙劣,伤者早已是冷汗淋漓。

周琦看着扎好的绳结,颇为自得地看向轩辕符。

后者却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折腾了半宿,回到房里给自己斟了杯茶,周琦沉思起来。

今日轩辕符的表现不能不让人觉得蹊跷,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负伤之时,自己不是刚好在场,轩辕符必然也是要瞒住他的。只是作为主将,负伤这种事情应当是家常便饭,理应由随军医官照料,可他却偏生要一个人扛着。可自己来陇右第一日,就已在王府见到医官为他包扎,行事如此鬼祟,实在是有悖常理。

总不能是要面子逞强吧?周琦自己都觉得这个推测好笑,毕竟轩辕符是一世枭雄,而不是三岁的任性孩童。

起身来回踱步,周琦忽而顿住,微微一笑。

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在陇右患病,恐怕也不放心让王府的太医来诊断吧?轩辕符如此避讳他人,原因恐怕也是一样的。那就是在靖王府之内,或者说在随行之人中,有一个,甚至是一些人让他不再信任,防范他们甚于防范自己这个外人。

靖西王轩辕符恐怕也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独霸陇右,只手遮天吧?这个发现让周琦本来沉郁的心情莫名激昂了起来。

对着守卫们笑了笑,刻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周琦关门闭窗,迫不及待地爬上榻,拉下帐幕。

屏息侧耳片刻,确定门外并无异样声响,他才从行囊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光华之胜,足以照明。

磨墨提笔,用蝇头小楷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纸,再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卷成一张细管,又撬开带来北疆的焦尾琴底座,将那纸张放了进去,周琦早已出了一身薄汗,心如鼓擂。

全部安顿好,满意地看了眼古朴如初的焦尾琴,周琦方才沉沉睡去。

梦里,是烟花三月的江南。

第七章

凉州里有处青楼,并不算大,但从食材茶酒到厨娘歌伎均从中原运来,餐具纹饰无一不精美至极,常有宦游陇右的士子不吝价钱前来赏光,故而越发的昂贵起来。

周琦便坐在这越溪楼里,品着据称从余杭捎来的西湖雀舌,满桌皆是中原的菜点小食,左侧有一西蜀女子为他布菜斟酒,右边还有个吴中美人柔柔地唱着小曲。

周琦靠着美人的酥肩,就着柔荑饮下家乡的梅酒,嘴角虽然勾着在笑,一双桃花眼里却黯淡无光,眼角更是连笑纹也无。

吴女柔声道,“总见公子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若是公子不弃告知一二,也许我们也能为公子分忧。”

周琦指尖从她粉嫩脸颊上划过,似笑非笑:“笑靥如花,见之忘忧,我又哪里来的忧愁?”

吴女嗔笑:“公子老是没个正经的。”

周琦放下酒杯,一把将此女揽入怀中,嗅着美人体香,用吴语吟道:“青楼女儿十五六,翠掠云鬟妙装束。千金学舞拜部头,新来教得凉州曲。”

吴女捂唇一笑,接道:“锦鞯少年被花恼,醉把金钗换香草。西风楼前秋雁飞,舞衣狼籍花颠倒。”伸出纤纤玉指,点住周琦的额头,吐气如兰,“想不到公子竟也知道我们青楼的曲子。离家万里能碰上公子,也算是有缘,不如让奴家为公子弹奏一曲?”

周琦醉眼朦胧地看她挑抹勾托,听着汉宫秋月,似乎很是沉醉。

一曲将罢,周琦忽而开口:“想请姑娘奏一曲胡笳十八拍,如何?”

吴女一愣,点头道:“自是可以。”

琴声清越婉转,却失之慷慨。周琦皱了皱眉,挥手打断:“这音色不对。”

吴女有些不悦:“许是奴家技艺不精,污了公子的耳朵。公子不想听,我便不弹了。”

周琦起身,低声对素弦交代了一声,素弦极不情愿地出门而去。

“姑娘弹得很好,这琴却不太好。”周琦悠悠道,又就着酒下了些小菜。

一会功夫,素弦带着一个包裹小跑着进来。周琦点点头,素弦极其小心地将包裹拆开,赫然是一把通体深黑的古琴。

吴女凑近一看,见琴尾犹有焦痕,不由惊呼:“焦桐?”

周琦随手在琴弦上挑了一下:“蔡伯喈见吴人烧桐以爨,闻声而知其为良木,以此为琴,因琴声有雅操,世人引以为天下第一名琴,后世称其为焦尾琴。”

吴女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下,偷瞄周琦一眼,流出艳羡之色。

周琦已有些微醺,大笑道:“古有曹孟德赤兔赠关公,今日我周凤仪便以焦尾赠美人罢。”

素弦急了:“公子!”

周琦叼住吴女的耳垂,见美女娇羞无状,潇洒道:“美人一笑,何止千金!”

“好个美人一笑胜千金!”

门外传来击掌之声,周琦眯起醉眼看过去,发现竟是个熟人。

卢昂站在门口,衣衫不整,满身香粉,想来也知道是刚刚从哪个温柔乡里钻出来。

周琦平日里和他有些来往,多少也算有几分熟稔,便开口调笑道:“卢兄还真是风流倜傥,难道不怕嫂夫人怪罪么?”

卢昂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妇有妇道,男人的事情,轮得到女人插嘴么?”

周琦叹息,给他斟了一杯酒。

卢昂看几个歌伎一眼,道:“我有事要与周大人说,你们都退下吧。”

几人对望一眼,带着琴出门了。

周琦呆呆地看着杯中醇酒,萎靡不振的样子。

卢昂幽幽道:“我刚来北疆的时候,其实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而且也像你一般丧气。”

周琦下意识地辩驳道:“能在王爷麾下是下官的福分,哪里会丧气。”

卢昂轻声道:“酒后吐真言,今晚我和你说的话都会是一场醉梦,明日醒来绝不会有人记得。”

回应他的却是沉默,周琦趴在桌上,睡意阑珊。

卢昂的神情似是追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知道元祐之难么?”

没等周琦回答,他自顾自道:“元祐之役后,甘州、瓜州等尽丧突厥之手,吐蕃亦趁乱取沙州、肃州及廓州。陇右道号称坐拥十八州,实际却只有凉州、秦州、渭州等十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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