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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31)+番外

周琦将桐马酒一口饮尽,却被辛辣酒味混着腥膻乳味呛了下。

“不如意事常□,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家都图个痛快。”

“说得好,不过你来找我,怕还是为了庙堂之上的人吧?”

周琦从包袱里拿出几个油纸包:“庙堂之高谈不上,天涯之远倒是真的。”

忘尘叟笑笑,直接拿起一包塞入袖中:“我跑腿的酬劳。”见周琦似乎是意料之中,不由挑眉,“这么了解我,真是知己。”

周琦失笑:“你的那份我算进去了,你不问其余给谁么?”

“那要看你要我怎么送去,敲锣打鼓还是悄无声息?”

周琦淡淡道:“这些茶虽然是我手植,但都是最上等的蒙顶甘露,哪怕贡入大内都是毫不逊色。”

忘尘叟点点头:“让他们喝着你种的茶偏不知道你活着,好狠的心。”

低头看着酒杯里的一轮满月,周琦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若我真的死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忘尘叟叹气,亦不言语。

门开了,有奴婢进来送菜,却猛然尖叫一声,打翻了盘子。

周琦抬头,也愣了愣。

“周公子,你没死?”那女子周身颤抖,捂住嘴险些哭出来。

周琦嘴唇微颤:“越溪楼不是……”

原来那女子正是越溪楼的蜀女,想不到竟又流落回乡。

擦擦眼泪,蜀女幽幽道:“当年在陇右,王爷不问缘故便烧了越溪楼,将我等尽数遣散,我拿了银子便回乡想寻李郎……”苦涩一笑,“他见了我也很是高兴,一道过了段神仙般的日子。可想不到有日我从集市回来,却发现置办房产田产尽数被他变卖,金银细软也被他带走。我没有办法,只能重操旧业。”

韶华易老,当年越溪楼的红牌如今也只能当个端茶递水的丫鬟,看着她人老珠黄、容颜憔悴,周琦却想起当年花团锦簇之中,曾有个佳人收起风尘笑意,满面羞涩地谈起家乡卖字画的情郎,心心念念地数着日子盼着与他相见……

又想起当年轩辕符骗他越溪楼上下尽被屠戮,自己愧悔难当,连着数夜皆难以入眠,又在清明冬至为他们烧了整十年的纸,不禁啼笑皆非。

忘尘叟见周琦笑中带泪的样子,皱了皱眉,看向那蜀女:“你想从良么?”

蜀女懦懦道:“我才攒了五两。”

“你直接带着银子走吧,就和嬷嬷报我的名字,记住了,下回再看走眼可没人救你。”

蜀女千恩万谢地走了,周琦却是一阵沉默。

忘尘叟用竹箸敲着酒坛,朗声唱道:“歌彻郎君秋草,别恨远山眉小。无情莫把多情恼,第一归来须早。 红尘自古长安道,故人少。相思不比相逢好,此别朱颜应老。”他音色顿挫,却在高回之际隐隐带了些缠绵凄切。

见周琦惘然不语,忘尘叟又道:“这些教坊里的曲子虽不入流,可到底比那些歌功颂德的应试文章好些。那些狗屁文章,句句文不对心,而这些曲子,字字都是离人苦断肠泪哪。”

“而周兄,你听到这个曲子,又想起谁了呢?”

周琦起身,最后给自己斟了杯酒。

“有几个人,希望忘尘叟一定把周琦的心意带到。”

忘尘叟点头。

“家兄,顾秉,陛下,曹无意还有卢昂。”周琦顿了顿,欲言又止,表情霎那间又是一片空白。

忘尘叟轻声道:“卢昂的我应该带不到了。据我所知,到了石堡城第二年他就病死了。”

“这样啊……”周琦苦笑,将杯中酒洒在地上,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周琦起身,踉跄着走出去:“毕竟是故人,若是方便,靖西王府也送些吧。”

第四章

如有下个朝代编纂启书,德泽五年必定最浓墨重彩也最充满传奇意味。

周琦即使隐居深山,也常可以感到朝局对人心的震动。

五月初十那天一清早,有官兵来叩他的门。

周琦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几个衙役。

“身份文碟交出来!”

周琦蹙眉,按捺下不悦,取了文碟递给他们。

“你就是周三?”

周琦像个最平凡不过的茶农一样,木讷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惊讶于他的俊朗身形,那衙役愣怔了下才道:“王爷有命,每户均要抽丁服役。”

周琦微微一颤:“王爷?”

那衙役不耐道:“到底是山野村夫,难道不知道雅州是王爷封邑么?”

周琦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王爷是西蜀王。

“几位大人,在下自然愿意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可是如今正是收茶之季,不知诸位是否可以通融一二?”周琦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谄媚地往他们手里塞。

几人对视几眼,其中一个小头目一把接过银子,大发慈悲道:“看你瘦瘦弱弱的,就算去也就是个火头军的料,这样吧,你再凑三两纹银,就免了你此番徭役。”

送走了衙役,周琦在桌边坐下,沉吟不决。

按天启律,藩王并无权私自征兵,轩辕昭旻登基以来,对内整顿吏治,对外韬光养晦,与吐蕃突厥皆无战事。西蜀王此时此举,除其暗藏反心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山间层云骤起,周琦站了会,还是拿了蓑衣斗笠,向雅州城里行去。

雅州城内人心惶惶,时不时有三五衙役冲进各户,带走青壮男子。倾盆大雨中妇孺哭叫声连绵不绝,场景很是凄惨。

临街的一处茶馆里,三三两两的茶客边摇首叹息边小声议论。

一士绅打扮的偷偷摸摸道:“听说没有,大理寺卿顾秉给关起来了!”

他对面那人颇为惊讶:“哦?那不是原先的嘉州刺史,听说是个清官么?”

“唉,谁知道呢,这年头,好官孬官早就分不清楚了。说来也讽刺,大理寺卿竟被羁押进大理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邻桌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官威的人打断他们:“你们又知道什么,我从以前的同科那儿听闻,顾大人此番入狱,好像是因为挑拨圣上与藩王的关系。”

那士绅拍案而起:“纯粹胡言乱语,顾大人官声极佳,圣眷正隆,何苦要去做那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角落里的周琦正听的费劲,突然有个游侠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颇为狼狈。

“不好啦,不好啦,咱们西蜀王连同燕王一道反了!”

一片哗然,众人七嘴八舌地打听,末了那游侠烦了一甩手道:“哪还有什么好说的,燕王反了,西蜀王也反了,那靖西王多半也是要反的。就凭朝廷的兵力,恐怕就算不全盘皆输也大伤元气,我看哪,多半要像前朝那时候,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啦。”

“唉,勿论国事,勿论国事,大家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逃难吧。”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周琦一人独坐,冷眼看着隔窗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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