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奎冲进酒肆的时候,轩辕符正与一个京城来的小白脸推杯换盏。
“王爷,周录事风寒又犯了,最后竟咳出血来了。”
轩辕符表情纹丝不动,执酒杯的手指却抖了下。
若无其事地起身告别,再疾驰回府。
轩辕符解下披风,随手往后一丢,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
医官战战兢兢道:“回王爷,周公子应当是温病。”
轩辕符皱眉:“之前不是将养得差不多了么?为何又会复发?”
“周公子这脉象可不太好,想来应当是去年过冬时便受了寒气,然后被暑温激发,起病虽不很急,但邪热却被引入脾胃。加上周公子平日思虑过度,不曾好生休养,才导致今日病势缠绵,大损阳气啊。”
轩辕符点点头,径直进了里间。
周琦倚在榻上,头上缠着一层白布,竟如戴孝一般。他脸色蜡黄,嘴唇干涩发白,上挑眼角下一片青黑阴影,脸颊瘦削得凹了进去。
他正在吃药,瞥见轩辕符也不过略点了点头,
轩辕符冷眼看他,突然吟道:“去年花里逢君别,今年花开又一年,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幸事,怎么你却病了?”
周琦忍住眩晕,把难以下咽的药汁一口吞下,冷淡道:“人间聚散似浮云,何喜之有,又何悲之有?”
轩辕符在他身侧坐下:“喜老友重逢,悲相逢苦短。”
周琦放下碗:“地北天南,会有相见,没什么好悲的。”
轩辕符挑起他的下巴,望进他漆黑眼眸:“那以色事人、雌伏人下呢?”
周琦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轩辕符手指在他唇上摩挲:“本王一直在想,若是你蠢上一些,或是再聪明一些;丑一分,抑或是再妖冶一分;纯良一点,抑或者再奸猾一点,本王都不会与你如此纠缠。”
周琦的喉头动了动,却仍是一言不语。
轩辕符像是在叹息。
“可偏偏便是你。”
该来的还是要来。
轩辕符最终选择在城郊大营招待他们。
太子和他的忠仆被请进一座偏帐,然后被人晾在那里,再无人过问。
周琦远远看着,太子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样子是十足的慵懒,目光却未离开沙盘一寸;顾秉跪坐在一旁,时不时应和几声。
不知太子说了什么,顾秉轻轻浅浅地笑起来,平日总是木讷的脸孔多了些少年模样,眼角眉梢都显得灵动起来。
周琦莞尔,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掀开帘子。
第十章
轩辕符长身立于矮丘之上,远远瞥见太子缓步踱出营帐。
衣饰华美,翩翩年少。
洪坤陈仁和几个站在轩辕符身侧,都暗暗摇头。
轩辕符冷笑道:“对这个太子,你们怎么看?”
几人面面相觑,洪坤不屑道:“徒有其表,想来是个绣花枕头。”
“你怎么看?”轩辕符看陈仁和。
陈仁和斟酌道:“京中传来的消息,大致是说太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膏粱。下官不曾有荣幸与太子相交,自然也不知其本来面目。听闻昨日王爷在酒肆曾偶遇太子,想必王爷心中自有定论,就不用下官多费口舌了。”
轩辕符哼了声,不置可否。
按照轩辕符之前的吩咐,马奴给太子牵了匹乌孙马。此马身形极为硕大,足有一人多高,通体赤红,鼻孔里喷着气,颇为桀骜。
矮丘上众人对视几眼,都在等着看太子笑话。
太子却是气定神闲,绕着马转了两圈,最终抓住马的辔头,与它对视。
那边厢一人一马深情款款,这边诸人都是忍俊不禁。
“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蠢材,比起王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洪坤奉承道。
“此言差矣,咱们王爷是何等英雄,那草包太子怎能与咱们王爷相比!”
轩辕符皱眉:“都住嘴。”
只见太子猛然踩住马镫,翻身上马,一手紧抓着辔头,一手伸到前面,扣住马的咽喉。那马暴怒,在原地疯跳疯跑,太子几乎半折着身子,才险险贴在马背上,未被颠下去摔成肉泥。
轩辕符笑了:“咱们轩辕家,哪里来的蠢材?”
说罢,纵马向辕门奔去。
众人到的时候,太子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背上,抚着烈马的鬃毛,像是逗弄宫禁里的狷儿。
见到轩辕符,太子扬眉一笑:“叔叔让侄儿好等。”
轩辕符指指远处群山:“太子骑术如此了得,想必也长于射猎了?”
太子夷然自若:“皇叔既有游兴,侄儿自当奉陪。”
虽仍是暮春,但先前大旱,陇右此时颇为酷热。一进山,有绿荫遮蔽,雾气缭绕,众人只觉凉意透心,颇为舒适。
轩辕符夹了夹马腹,与众人拉开距离,太子也会意跟上。
“觉得陇右如何?”
太子笑道:“自古河朔多英杰,而我轩辕氏亦起家于此,既是龙兴之地,自然三才合一,上天庇佑。”
轩辕符讥笑道:“想不到太子也信术士荒诞之说。”
太子意味深长道:“为何不信呢?凡事冥冥之中皆有注定,想当年太祖充州战毕,本欲渡河,但夜梦黑虎,心下惊疑,便暂缓出兵。皇叔应当知道,其他各路诸侯东渡者均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所以注定我轩辕家该定鼎中原,一统华夷,难道这不是天命么?”
轩辕符若有所思:“本王曾听突厥俘虏讲过他们的典故。”
“哦?”太子饶有兴致。
轩辕符淡淡道:“他们的可汗曾经梦见过白狼。”
太子也不恼,两人策马而行,均不言语。
突然太子引弓,对准半空中一头苍鹰,箭刚离弦,却被另一支箭射落。
太子笑眯眯地看轩辕符:“皇叔怎地如此小气?”
轩辕符淡然道:“那是本王养的猎鹰。”
太子唔了一声,点点头。
过了会,轩辕符亦挽弓射箭,眼看就要射中一只鹫,又有一支箭半途截住。
“难道是太子养的?”轩辕符冷冷道。
太子神色悠远道:“那是东宫第一宠鹫。”
轩辕符扫了眼那头毛几乎掉光,惨不忍睹的秃鹫,不予置评。
“方才在帐中,侄儿见到一个故人。”
轩辕符目不斜视,专心骑马。
太子也收敛了笑意,肃穆道:“孤出定陵一趟不容易,来凉州自然是有事相商。”
轩辕符不动声色:“哦?”
太子微微一笑:“侄儿不问皇叔借兵借粮,亦不用皇叔出手相助。”
“侄儿只要皇叔按兵不动,待到登基之时闻风响应即可。”
轩辕符冷笑道:“本王雄踞陇右,统兵数十万,而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如今自身难保,随时可能被废,不知太子凭什么来与本王相商?”
太子凤眼闪过厉光:“就凭孤能荡平突厥,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打突厥凭陇右军力绰绰有余,支持太子抑或是四皇子五皇子于此又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