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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2)+番外

周琦躬身道谢,然后昂首离开。

“王爷。”郑总管开口,面色不豫。

“怎么了?”靖西王站起来,扫了眼刚包扎好的伤口。

郑总管斟酌着用词:“这个周录事,出身世家又年少轻狂,对王爷缺少最起码的敬畏,恐怕日后不好驾驭。”

靖西王冷笑:“驾驭?你当周家把他送来是让本王驾驭的?”沉思片刻,“北疆苦寒,要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有什么用,还得浪费粮草好生养着他?看来京中的形势比本王想象中还要复杂。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盯着周琦,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机密要事。”

郑总管低头称是,看着玄色的下摆消失在宫室深处。

第二章

收拾停当,周琦便带着素弦在凉州街头闲逛。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况比他预想要好上很多。凉州城镇布局颇类长安,道路空敞,分为牙城,子城和罗城。牙城便是内城,以靖西王府为中心,为当地官吏衙署所在。子城和中原的坊相似,三教九流,商贾平民集聚于此。而罗城位于最外,分为东西二市,售卖南北杂货。

一切都让他想起中原,唯有耸峙的城墙,巡察的兵士,往来的商旅提醒着他,这里不是天子的洛京,而是靖西王的凉州。

已近午时,周琦挑了个最干净的酒肆,刚落座,小二便殷勤地来招呼了。

“客官,想用些什么?”

素弦瞟了眼周琦,得到默许后道:“鲈鱼脍,炙鹅鸭,镂金龙凤蟹,再来一份樱桃毕罗。”

小二愣愣地看着他们:“客官点的,咱们这里都没有。”

周琦蹙眉,苦笑道:“此地到底是北疆。也罢,小二,你便挑些当地人常点的,随便上些罢。”

小二应了,又问道:“客官要茶水么?”

周琦想了想:“有旗枪么?雀舌亦可。”

小二似乎有些愠怒:“客官是在寒碜乡下咱们小地方么?只有粗茶,末茶,爱喝不喝。”

素弦刚要发作,就听身后有人道:“行了,行了,我这里有些旗枪,拿去泡了,算我请这位公子的。”

小二看了眼那人,又换了谄媚的脸孔,应着声出去了。

周琦这才端详起开腔那人,似乎有五十多岁,两鬓斑白,忽略眼角细纹,年轻时想必也是极其俊朗的一个人物。

“在下苏州周琦,敢问阁下大名?”

那人微笑道:“在下卢昂,洛京人氏。”

周琦一喜,邀约道:“既然卢兄也是独酌,不如与小弟共饮?”

卢昂起身:“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跑堂的陆陆续续上了些菜,周琦一瞥,胃口就去了三分。

“怎么了?”卢昂笑着看他。

周琦尴尬道:“你知道,肉类在中原并非常食,加上陛下尚俭,故而……”

卢昂哈哈一笑:“这么一说,鲈鱼脍和鹅鸭都是素食咯?怪不得,周公子出身世家,却如此节俭,实在是让人佩服,佩服。”

周琦脸色兀的冷了下来:“你如何知道我的来历?”

卢昂笑意不减:“恐怕方才愚兄不曾说清楚,在下亦算是幕僚,凉州长史,在王爷麾下已有二十载矣。”

周琦夹了一小块羊肉放入嘴中,顿觉一股腥臊之气侵入肺腑,差点就吐了出来,卢昂见状,赶紧为他倒了些酒。

周琦平日所饮之酒,大多香醇清淡,何曾尝过北疆胡人的烧刀子?吐倒是止住了,可喉咙直至腑内火烧火燎,眼角眉梢晕红了一片,一双桃花眼水光荡漾。

卢昂心中轻叹,嘴上却道:“刚来北疆,或许会有些不适应。过个几年,便好了。”

周琦平复过来,灌了口茶水:“卢大人为何会仕宦此处,一直找不到机会回去么?”

卢昂为他掰开马酪:“元祐之难后,闵帝令先王爷镇守北疆戍边。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王府幕僚,便跟着来了。之后就在此处成家生子,并未想过要回去。”

周琦味同嚼蜡地品着嘴里的菜肴,只觉得难以下咽,对自己在北疆的前景更加悲观起来。

“卢大人真是王爷的忠臣,下官自愧弗如。”

卢昂静静看他,淡淡道:“王爷是天下最好的主子,只要你不负了他,荣华富贵,他都不会亏了你。”

周琦笑道:“那是自然,自下官入北疆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为王爷尽忠竭力的准备。日后,还望卢大人多多提携。”

回到王府的偏院,周琦脸色沉郁,一言不发。

“少爷。”忠叔有些担忧地看他。

周琦打起精神,笑了笑:“没事,忠叔。”顿了顿,他又问道,“有书信么?”

忠叔点头:“老爷自江南道,二少爷自京师,还有一位少爷的同科亦是自京师。”

周琦接过,看着空空荡荡的小院,道:“再拿几十两去买些树种,桃李杏都可以。”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最好再弄些菜种来,不然就真的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几十天的车马劳顿,浑身酸痛难当,周琦赖在榻上不肯起身,只觉以往在姑苏兽鼎熏香、高床软枕,亦从未如此酣睡过。

“少爷,用晚膳么?”素弦在帐外低声问。

周琦想起中午吃的那些肉糜马酪,食欲全无,吩咐道:“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从枕下抽出三封书信,周琦先拆开父亲的那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大哥最近的身子越发不好了,用父亲的话说,“缠绵病榻,朝不保夕”。

突然想起幼时大哥时常从外地给自己带来好吃好玩的小物件;旧时打闹,二哥占上风的时候,总有大哥打抱不平鼎力相助;再后来,又大了些,大哥二哥相继离开江南做官,自己留在苏州,就近选了个书院。

清晨早早地起床,对着满园的碧树兰草温书,然后去书院昏昏欲睡地听夫子讲课,晚间和书院的学友们三五成群地一道散学。荷香四溢的太湖上,总有一两个画舫上的歌伎,或是渔舟中的船娘,让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斜阳下羞红了脸庞。

身为黜置使的父亲若是不忙,父子两个就在满庭芳华的院子里品茗下棋。茶是上好的雀舌,必须是某个晨曦采摘,上面还得带着露珠;煮茶的火亦有讲究,不能是厨房里寻常的柴火,而必须是雅木,不得带油;水,不能是急流或是死水,必须采清冽澄净的泉水雨水;饼茶,不能外熟内生,茶末要碾的又细又匀……

周琦起身,额头顶着冰冷的墙壁,压抑住一瞬间滋生的软弱。

深吸了口气,打开周玦和顾秉的信笺。顾秉的信和他的人一样,絮絮叨叨,无微不至。而周玦说的大多是正事,无非是靖西王府的大致情况,利害关系,最后才不咸不淡地讲了几句家中境况---若是大哥好不了了,他就把大哥的儿子过继过去,让周琦安心待在北疆,不用挂念,若是实在在北疆不习惯,他再想办法把周琦弄回洛京,万万不要勉强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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