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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寒盟(8)+番外

刘缯帛也不再劝,只拍拍他肩膀。

鸡鸣四起,天亮了。

苏诲看着刘缯帛起身,先取了水桶去井边挑水,再煮上一大锅小米粥,紧接着去后院将鸡从鸡笼里放出,又浇了菜园。

一切忙完之后,再回灶前,将白菘细细切碎蒸了,最后撒些盐花葱油。

他忙着的时候,刘母也已起身,将昨夜的绣活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一个竹篮里,然后坐在窗边,细细将一会要用的各色丝线棉线分门别类放好。

待到刘绮罗起身,已经是卯时了。

刘缯帛拍拍他的头,淡淡道,“用早膳吧。”

小米粥粘稠爽滑,白菘清爽可口,苏诲食量不大也用了两碗。

“今日大郎可有要事?”

刘缯帛摇头。

刘母为难道,“昨日刚接了给西市洞庭绣庄的活,才突然想起,归义坊胡夫人要的被面还没着手做……”

刘缯帛飞快地瞥了眼苏诲,低声道,“阿娘勿虑,我来做便是。”

苏诲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缯帛,完全想象不出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捏着绣花针绣被面的情景。

刘缯帛被他看的难堪,低头看着案几。

“可是大哥说过要教我读书的!”刘绮罗却在此时叫出声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刘母安抚他道,“二郎乖,待大哥忙完再教你,你先自己看……”

“次次说忙,这都是第三次了……”刘绮罗满面委屈。

刘缯帛亦是满面迟疑,苏诲笑道,“若是刘兄信得过,不如我来教小公子罢。”

“这……”刘缯帛一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诲撇撇嘴角,“我虽不才,却也到底在国子学待了几年,如何教不得一个稚童?还是刘兄信不过我?”

刘缯帛赶紧道,“那是最好不过,绮罗,你要听话。”

刘绮罗拼命点头,“恩!”

第9章 所谓长嫂如母

用了膳,刘缯帛与刘母去堂屋,苏诲便带着刘绮罗回房。

不知是否缺人教导,刘绮罗字认得不少,学问却极是平平,到了这般年纪,竟然还在读诗。

苏诲耐着性子教了他几章大学,却发现刘绮罗与其兄性子简直天差地别。

刘缯帛不知天资如何,但却是苏诲平生所见最勤勉之人,那一手字也是写的端方刚劲,显是下了不少苦功;而刘绮罗那笔字,不能说歪歪扭扭,可笔力浅淡、架构松散,一看平日习字就是潦草带过。

刘缯帛今年十五,虽说诗赋策论都是差了些,可胜在经义倒背如流,苏诲曾经抽过他几段,历代大儒的批注他都能默诵地一字不差;而刘绮罗,还没一会工夫,已经坐不住了。

“苏大哥,”刘绮罗坐在他们的榻上,晃着小腿,“大哥难得在家,你说咱们中午会吃的好些么?后院那些鸡什么时候能下蛋?”

苏诲与他还不算稔熟,主要是还得顾及刘缯帛的面子,硬是忍住没斥责,尽量和颜悦色道,“你阿兄忙,午膳就简单吃些罢,你先将这段背了。”

刘绮罗摇头晃脑,“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毋以事上……”

“然后呢?”苏诲只觉眉心一跳,这段方才已揉碎了讲解给他听,刘绮罗也信誓旦旦地说懂了,不知为何,如今问起来,又是支支吾吾。

他面色一沉,平心而论,他长得不若刘缯帛刚硬,反而柔和许多,可刘缯帛面冷心软,对这个幼弟更是百般疼爱,故而刘绮罗根本不惧他。苏诲则不同了,不知是否刘缯帛隐晦地对刘绮罗说过他的身世,看着这个落魄的官家子弟时,刘绮罗难免会有些忐忑。

苏诲放下书,冷冷道,“你阿娘阿兄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刘绮罗怯懦道,“他们在做绣活。”

“你阿兄在你这般大的时候,或许已经在帮着操持家务,甚至做活养家,你呢?”苏诲看见他瑟缩了一下,继续道,“不错,你阿兄确实开过蒙,可在那种私塾里,几十个孩子坐在一处,就算有什么不懂不清楚的,先生又能顾得了谁?你阿兄好歹是个举子,平日忙成这般,还得为你的学业烦心,你对的住他么?”

说罢,他翻开刘绮罗手中的抄本,随意指了几处,“你阿兄本身学的是颜体,可这里硬生生变了欧体,除去欧体小楷可以让你看的更清楚些,你猜是为何?”

他口气轻蔑冷硬,刘绮罗被他一吓,眼里都带了泪,只顾着拼命摇头。

“为了省些纸张!”苏诲兀然起身,伸手拽他的袖子,刘绮罗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小脸煞白,苏诲回头看他,莫名其妙道,“怎么畏畏缩缩的,你随我来,走路轻些,不要发出动静。”

说完,苏诲便带着刘绮罗轻手轻脚地步近堂屋,只见一片昏暗中,刘母正纺着布,刘缯帛则靠着窗穿针引线,刚毅的面上一片端肃,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科举文章。二人均是缄默无言,恐是怕扰了刘绮罗温书,刘母甚至不敢大声摇机杼。

刘绮罗默默无语地看着,苏诲按住他的肩,在他耳边细声道,“他们辛辛苦苦地劳作,就是为了阖府上下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前不久,你阿兄还向我打听国子学的事情……你可知道,你阿兄甚至想过,假使他春闱无法一举高中,他便干脆先在哪个衙门做个小吏,供你拜个名师大儒……”

刘绮罗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看过来,很是可怜,苏诲却不为之所动,定定道,“你如此惫懒顽劣,你对得起你母亲与兄长,对得起你尚未得见的亡父么!”

刘绮罗一噎,又是要哭,苏诲虎着脸,“休得吵闹,随我温书去。”

一个时辰后,刘缯帛讶异地发现,向来不服管教的小弟竟老老实实地贴着墙站着背书,竟然还很是流利——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

苏诲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手上端着杯茶,时不时瞥上一眼,点拨几句。

“阿弟,想吃……”刘缯帛方一开口,刘绮罗便欢脱道,“我想吃鱼!”

苏诲一眼扫过去,刘绮罗便蔫蔫地改口,“阿兄若是太累,吃粥也是很好。”

刘缯帛失笑,“想吃鱼还不简单,那阿兄去河边看看。”

刘绮罗正欲叫好,就见苏诲在一边皮笑肉不笑。

“苏兄?”见刘绮罗眼巴巴地看着,刘缯帛不禁有些为难。

苏诲淡淡道,“刘兄忙的很,怕是没那么多闲工夫。不如这样,什么时候这二十页你都会背了,咱们就什么时候便吃鱼。你何时能把这一本背上,咱们便杀一只鸡,你看如何?”

刘缯帛心内正觉得严苛,就见刘绮罗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苏诲,忍痛道,“好。”

苏诲对刘缯帛笑笑,那笑里带着莫名的得意。

见他难得如此兴致,仿佛将家破人亡的郁结都冲淡几分,刘缯帛顿时忘了正在受苦受难的小弟,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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