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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寒盟(26)+番外

然而接连五日均是风平浪静,苏诲不得不重新梳理此事。

“你说有没有可能,向正心确实是自尽呢?”

刘缯帛蹙眉,“持修兄为何要那般做?”

苏诲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桌案,“他被羁押,身上的文书定然会被搜走,他将密信转交给你倒也说的过去。只是二王之乱烽烟未去,士族各世家均是如履薄冰,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谋害刑部钦犯?”

刘缯帛沉吟片刻,沉声道,“我倒是有了个猜想。”

“不管持修兄掌握了士族的什么罪证,不管那封密信到底写了什么,持修兄这么一死,世人定然以为他死的蹊跷,将这笔账算在士族头上。圣上就算心中有数,征突厥在即,对此事也难免心生芥蒂,甚至迁怒士族。持修兄……他只怕事情闹得不大。”

他从来刚直不阿,对这些阴谋诡计一窍不通,进京不过数月,竟已能想到这一层。苏诲轻叹一声,“知己难得,你倒是懂他。”

好一阵沉默,刘缯帛突然道,“我曾说过我对持修兄是‘士为知己者死’。”

想起当时那场争执,苏诲面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你我政见不同,门第不同,所思所想便难免相异,确实称不得什么知己。”刘缯帛,“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虽不是你的知己,可谁说我不愿为你去死?”

不知为何,苏诲只觉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忍不住甩手往他头上一打,颤声道,“谁稀罕你为我去死?你就不能好端端地活着么?”

刘繒帛被他打的一愣,又见他气得面色发白,不由慌张道,“晏如……”

苏诲苦笑一声,“我算是懂了,对你这种人就不能玩这些弯弯绕绕。”

“你……”

苏诲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可仔细听好了。你是鄙夷轻蔑也好,对我避如蛇蝎也罢,唯独不可装傻充愣。”

刘繒帛眼中神色复杂以及,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你早已超越兄弟之情、手足之义,”苏诲一字一句道,“换句更浅显的话,我恐怕是个断袖,而我恰巧看上了你。”

这些话在他心内盘旋许久,如鲠在喉,今日全数倾倒出来,不仅无想象中难堪,反而如释重负,刘繒帛作何回应,反而都不太重要了。

刘繒帛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国子学那个锦衣玉食的高门子弟,洛京街头那个孤苦无依的落魄公子,还有淳和坊那个与自己朝夕共度的灵秀少年。

当然,还有眼前这个无比坚定,却又隐含忐忑的俊逸探花。

“若是你我在一处,会有许多磨难坎坷,这些你应已想过了吧?”

苏诲苦笑,“我知道。”

见刘繒帛欲言又止,苏诲又道,“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繒帛忽而笑了,“你知我秉性,我若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反悔。”

“可婶娘与小弟……”

刘母不过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寻常绣户,男子相恋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她恐怕闻所未闻,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费劲千辛万苦跃上龙门的长子行差踏错?刘繒帛被寡母养大,对母亲的敬重依恋自不用说,就算他能接受苏诲的心意,可让他顶撞忤逆母亲,怕是比活剐了他的心还让他难受。

苏诲先前的犹豫彷徨多半皆因于此。

“幸好还有绮罗。”刘繒帛半晌方道。

苏诲慵懒道,“我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你对我是个什么想法我不甚在意,毕竟我对你的倾慕只是我一人的事,你不必碍于情面勉强自己。”

刘繒帛蹙眉看他,“晏如,你总是这般自说自话。为何就不能放下些提防,多信旁人一些?”

说罢他向前一步,擒住苏诲的手腕,低声道,“你心思玲珑,一副看破世事的样子,可我却觉得你将自己逼得太紧,有时候我常觉得你心里的那根弦下一刻就要断掉……”

他不再多言,因为苏诲低垂着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刘繒帛低叹一声揽住了他,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知我秉性,最是重诺,也从不说假话。从今日始,你心如同我心,你命如同我命。”

苏诲呜咽了声,紧紧巴着刘缯帛的肩膀不松手。

刘缯帛失笑,最终却只是吻了吻他的发旋。

离曲江宴还有三天的时候,刑部对向正心案的缉查终告结束——向正心为裴氏的佃客,买通学政得了举子的功名,而他最后确是自尽身亡。

此结果在市井儒林中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些同情向正心的寒门士子们,他们竟一口咬定刑部为门下侍中赵子熙所威慑,昧着良心结案包庇士族。

“刑部真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还是个没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苏诲看着刘缯帛在灶台边忙活,还未忘了冷嘲热讽。

因苏诲是定然要进翰林院的,他们便合计着在长安赁了间小小的宅子,好在有吴少卿作保,这宅子的主人同意先赊半年账,日子才不那么捉襟见肘。

刘缯帛小心地看着火,“你说持修兄的尸首可有人收殓?”

苏诲扫了他眼,“有罪之身,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为他张罗。想去便去罢,也算是全了你与他的知交情谊。”

“一道么?”刘缯帛回头看他。

苏诲缓缓摇头,“他的罪证还是我呈上去的,此番若我去收尸,未免太伪善了些。”

羊羹鲜香四溢,刘缯帛舀了勺喂到苏诲唇边,“尝尝。”

苏诲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是不错。”

刘缯帛看着他笑,“那便好。”

第30章 故人相见

向正心倒也不算真的孤苦无依,刘繒帛前去刑部时已有主仆二人在为他收殓。

那主人是个比自己虚小几岁的少年公子,一袭青衫虽称不上华丽,可用料裁剪均是上佳,举手投足间亦颇有气度。

见刘繒帛从外间走来,那少年公子拱手行礼道,“在下裴行止,想来你便是刘繒帛刘大人了罢?”

刘繒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进士,已然是个大人了。

“在下刘繒帛,见过裴公子。”

向正心是裴氏的佃客,此番进京赴考,事败后还呈上其搜罗的河东士族的罪状,使圣上猜忌不说,更让裴氏一族颜面扫地。

裴行止来为向正心收殓,不知是他心太大,还是别有所图。

似是看穿了刘繒帛的顾虑,裴行止缓缓道,“实不相瞒,持修兄虽是我裴氏的佃客,与裴某名为主仆,实则却有师生之谊。”

见刘繒帛面露诧异之色,裴行止凄然一笑,“我虽是家中嫡子,但却出身偏支,在族学中并不得重视。持修兄祖上为裴氏门客,通晓权术谋略,虽世代为佃客,却地位超然,甚至能入族学读书。持修兄更是因才量过人,获准能出入裴氏藏书阁,并在族学里谋了个差事,我便是那时识得他的。”

刘繒帛看着不远处向正心的棺椁,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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