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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岁(3)

赵子熙却只摇了摇头:“阿姊,我与王爷还是不同的,我所钟爱之人为男子,自然不可成婚,而王爷不过是……”

轩辕昭昱僵着一张脸,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不知该作何言语。

赵太妃摆摆手:“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幼便是有主意的,阿姊知道……”

“轩辕昭昱!”

赵太妃还未来得及继续絮叨,就听书斋外有人大呼小叫。

轩辕昭昱抚了抚额心:“小祖宗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说罢,向二人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隔着窗棂,赵太妃就见她那性情淡漠的儿子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揽过去,亲自用袖中罗帕为他擦面,轻声细语地叮嘱吩咐。

“那便是嘉武侯世子独孤承?”赵子熙低声问。

赵太妃点头:“想不到他与昱儿交情这么好。”

“独孤氏深得帝心,交好总是无错的。”赵子熙不以为意,告辞回府了。

徒留赵太妃怔怔地看着院中嬉闹的二人——独孤承取出个蜜橘,捧到轩辕昭昱面前,后者捏捏他的脸,亲自剥了,二人分食。

独孤承懵懂无知,仍是一副烂漫开怀的模样,轩辕昭昱的眼里却满是离愁别绪,他抚上孩子初见少年雏形的小脸,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一声长叹。

初二那日,独孤承进宫伴驾,被皇帝试着灌了一小杯酒就醺然醉倒,最终留宿宫中,轩辕昭昱只来得及远远看他一眼。

初三清早,临淄王府的车队便驶出洛京,沿着笔直的官道一路东行。

轩辕昭昱陪着母亲端坐在车驾上,时不时说上几句笑话解闷,可思绪却总是飘回京中,不得安宁。

“我儿怎么如此魂不守舍?”赵太妃蹙眉。

轩辕昭昱一愣:“许是昨日饮多了酒,官道又有些颠簸之故吧。”

赵太妃不置可否:“是吗?不过那独孤小侯爷一人在京城,你也放心?”

轩辕昭昱笑笑:“母妃此言差矣,他本就是洛京人氏,圣上与侯府都在身侧,如何叫做孤身一人?他金枝玉叶,难道还会有人慢待了他不成?”

话虽如此,可看什么都似有所缺,心里实在空荡,轩辕昭昱只好一杯杯地饮茶,试着以舌尖微甜冲淡心中酸涩。

“轩辕昭昱!轩辕昭昱!”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惦念,他竟觉得那小孩又在远处叫唤,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见赵太妃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轩辕昭昱一个激灵,掀开车帘,果见半里之外,有十数人纵马狂奔,打头的便是独孤承。

“还不赶快停下!”轩辕昭昱低喝一声,纵身跃下马车。

独孤承骑术了得,转瞬间便已到面前,原先总是带笑的脸上一片冷肃,只死死地看着轩辕昭昱。

轩辕昭昱却不先看他,反而看向他身后追上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皇上知道吗?”

那内侍刚想开口,独孤承便一眼扫过来:“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我让你开口了吗?”

看到他,轩辕昭昱的心反而定下来,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昨日小侯爷酒多了,在宫里歇下,小王未及与侯爷告别,还请恕罪。”

独孤承咬牙,死死盯着他,就是不发话。

见他这般,轩辕昭昱心里也不好受,缓步上前在他马旁站定:“你毕竟将来要继承嘉武侯府,还得为皇上开疆拓土,老是在临淄那等蛮荒之地,远离帝京,对你将来终究不好。我不是不想留你,只是……”

许久没人回话,他一抬眼就见独孤承竟已流了满面的泪,立时心里一慌,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翻身上马将他拥在怀里哄。

独孤承转过身抓住他衣襟,闷声不肯说话。轩辕昭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对他身旁的内侍道:“小侯爷出来时,可和什么人知会了?你们禀报圣上了吗?”

“回王爷的话,小侯爷出来得急,奴婢留了人通传,便赶紧跟来了。”

轩辕昭昱垂首沉吟,恰好独孤承抬头看他,一双凤眼通红,尽管眼中满是怨怼,可更带着三分恳求。

“你当真那么不愿回去?”轩辕昭昱低声问。

独孤承闷闷地点头。

“是他们对你不好?”

摇头。

“那就是舍不得我?”

点头:“他们待我都不及你好。”

轩辕昭昱心中酸涩难言,一会儿觉得这小白眼狼算是有良心,尚还知晓自己待他好;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孑然半世,平生最牵绊的竟是这个懵懂孩童;一会儿又不由得怅然,毕竟相逢时短,总有聚散,日后独孤承总要成家立户,嘉武侯总归是天启朝的嘉武侯,而非他轩辕昭昱一人的小侯爷。

远远的,又有几骑飞驰而来,见他二人还僵持在那边,为首的那人赶紧喊道:“皇上口谕,请临淄王与嘉武侯速速接旨。”

独孤承立时下马,轩辕昭昱拉着他在自己身侧跪下。

“圣上说,三弟与表弟倒是投缘得很,将朕这个亲兄长、嫡亲表兄都比下去了。也罢,就成全了你们这次,省得朕看起来如同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从此后直至嘉武侯大婚,每年三月初三至九月初三,嘉武侯均可留驻临淄。”

轩辕昭昱心里一喜,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道:“臣弟接旨,谢主隆恩。”

独孤承则奔放许多,直接抱住轩辕昭昱的腰不肯撒手:“还要五个月……”

“有些东西,到底还是要京中的师傅教才成,更何况节庆多半都在年尾,你总要回去同家人守个岁不是?”

独孤承这才委委屈屈道:“那你可要等我,不能忘了我,要念着我,还要记得修书给我。”

“行了,”轩辕昭昱将他揽入怀里,“你要乖乖听圣上的话,听师傅的话,若是缺什么便与我说,就是穷胶东一地,也不会短了你半分。骑射也别太辛苦,年轻时身子亏损了,老大后难补……”

“王爷,太妃问咱们今日还走吗?”内侍小心翼翼道。

轩辕昭昱一看日头,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中天,不由长叹道:“也罢,我当真要走了,你千万珍重。”

他又迟疑片刻,从衣襟里取出块白玉长命锁戴在独孤承胸前:“便让它代我在你身侧,护你周全吧。”

又对着身后一黑衣甲士道:“墨池,从此后你便跟着小侯爷,他若有半点差池,你便提头来见。”

“是。”说罢,墨池便站到独孤承身后,不再言语。

轩辕昭昱长叹一声:“我真的要走了。”

独孤承咬咬嘴唇,闭着眼站在原地,大声道:“你走吧,我不看你!”

轩辕昭昱登车而去,驶出数里远后,才敢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就见远处山坡上依旧有个小小身影。

“昱儿,”赵太妃缓缓道,“从前母亲总觉得你性情过于疏淡出世,如今看来,你也知何为执着了。”

轩辕昭昱一愣,极清浅地笑了笑:“或许吧,怎么,母妃还要我破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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