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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8)+番外

“钦宴,”沈秋暝溜回厢房,拽拽裴钦宴,“知非师兄答应了。”

“真的?”裴钦宴惊喜道,“那咱们如何……”

沈秋暝邪笑道,“你说张知妄那道士要是知道有人在他的留仙峰上……”

裴钦宴跟着他胡闹几年,胆子也渐渐肥了,摩拳擦掌道,“正好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晚课,咱们得趁早了。”

暮鼓声起之时,文昌宫内弟子们诵唱的玉皇赞震天撼地,当真称的上鹤鸣九皋,声满云霄。留仙峰本就人迹罕至,主人张知妄又随掌门在外,于是沈秋暝与裴钦宴两人大摇大摆地拾阶而上,总算是亲睹了鹤鸣派第二隐秘之地——第一是仙灵圣地传闻中张仙人修炼过的天谷洞。

留仙峰并不若天柱主峰那般气势恢宏,唯有两三间未加雕饰的厢房。沈秋暝推了推,发现门扉未锁,眉头一挑,径直推门进去。

“秋暝兄,我便不进去了,我先去拾些柴火。”裴钦宴到底是师侄,对张知妄又一贯有几分忌惮,不敢造次。

沈秋暝嗤笑道,“我鹤鸣派如何会有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弟子。”也不再管他,只四处张望。张知妄不愧是掌门高徒,榻上案边尽是书本,仿似把半个藏经阁都搬了过来,卧榻边矮几上有笔墨纸砚,还有本半开的易经。

沈秋暝皱皱鼻子,室内并无香炉,不知是否张知妄在上清宫浸染地久了,满室皆是淡淡檀香,让人心生安谧。粉墙上空空落落,两行潦草墨迹格外显眼,沈秋暝认出是张知妄的手书。

孤鹤睡迷千树月,断蝉吟绕五更风。

沈秋暝也当了张知妄七八年的师弟,早惯了他的种种冷言冷语黑面黑心,也早已认命,清楚自己此生于武学上胜过后者已是绝无可能,张知妄于他也早已是冤家宿敌般的存在,他却从未想到在派中声势正旺的张知妄竟也有如此孤寂落寞之时。

窗外黄叶无风自落,屋内沈秋暝望着一室空寂,禁不住想起张知妄如石佛般冷清面孔来。

“秋暝兄,要生火么!”裴钦宴咋咋呼呼地催促道。

沈秋暝忽而一笑,随手挑了支紫毫,在粉墙上肆意涂抹了几笔便大步出门,“钦宴师侄,我方才看到张知妄手上有参合指的孤本,待他回来我想借来看看,也不好将他得罪得狠了。不如此番咱们还是去妙高峰,算是卖他个面子,你看如何?”

裴钦宴本就不想开罪于张知妄,便很是爽快地应了,两人又纵轻功去往妙高峰。沈秋暝捡了好些石子,一路瞥见飞鸟走兽便顺手打来,到最后竟也捕了三两只野兔,甚至还有只鹧鸪。

寻了个幽深的山洞,裴钦宴生火,沈秋暝拔毛去腑脏,用大火猛烤,又撒了些从伙房偷来的盐粒。野物被烤的油光发亮、香气扑鼻,两人双双不语风卷残云,唯恐比对方少吃了去。

“在这山里当了好些年道士,今日方觉得又活了一遭。”裴钦宴抚着肚皮叹道。

沈秋暝刨了个坑将羽毛骨头全都埋进去,又翻了翻土盖住篝火痕迹,“早让你跟着我来,谁叫你畏首畏尾。”

裴钦宴谄媚道,“日后师叔有命,师侄莫敢不从。”

留仙峰嶷岌依旧,凄清月光透过窗格将那粉墙上新添墨痕映得发亮——朔风绕指我先笑,明月入怀君自知。

第10章 竹气更清初霁雨

自唐照临下山,沈秋暝可谓醉生梦死,无一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慵爬起来。师傅不在,学功夫全靠自己参悟,沈秋暝便干脆无为而治,每日里找师兄弟过招、寻师叔伯论道,好不悠哉。

转眼间到了初夏,掌门飞鸽传书道不日归山,沈秋暝才赶紧把唐照临临走时交付的剑谱匆匆看了看,也亏得他禀赋高明,不出三日,一套剑法竟也练得有模有样,让一个招式都要学半个月的林知非钦羡不已。

裴钦宴却突然成了忙人,常常一到申时便不见人影,到了戌时才回厢房,沈秋暝问起就东扯西拉,满嘴胡言硬是没一句真话。

六月十九慈航道人,也就是西方佛门的观音大士成道那日,众师兄弟在文昌宫斋醮,裴钦宴又不见踪影,沈秋暝百无聊赖,便只好去上清殿外的竹林练剑。

鹤鸣山既是道教门派,所学招式也多半由经典里化来,譬如南华心法,又比如秋水剑法。这秋水剑法如其名,讲究的便是变化无端、绵绵不绝,配上本派轻功梯云纵,使出来便有如“秋水时至,百川灌河”,让敌手应不暇接、难以招架。

细雨斜斜,沈秋暝静立竹林之中,闭目将真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再睁眼时目光利如犀角,身手轻灵如燕,剑光如同飘雪。竹叶纷飞,剑气过处,竹筒上尽是刻痕。沈秋暝青衣飘飘,行云流水般在林间游走,正在兴起之处却目光一冷,猛然回身、几个腾跳后站定,剑尖直指面前一人的咽喉。

那人却不慌不乱、不躲不避,只定定站着。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又肤白似雪、睛若点漆,整个人如同水墨画里淋漓的山水,站在人面前,却又好像远在九天之外。三分诡诈三分孤高三分冷清还带着一分森然,放眼整个鹤鸣,沈秋暝只认得一个,面前之人不是张知妄又是谁?

“一别数月,想不到你到底练成了,为兄甚是欣慰。”张知妄侧开一步,避过剑尖。

雨势转大,沈秋暝将被打湿的剑身在张知妄雪白道袍上蹭干,收剑还鞘,“师傅在上清宫么?我想去看他。”

张知妄满脸嫌恶地看他,“师尊此次下山受了些伤,如今正在闭关将养,因此才命我查验你的剑法。”

“哦?”沈秋暝蹙眉,“那我不能看他么?”

张知妄淡淡道,“都说了是闭关了……”见沈秋暝面露关切,他又不耐道,“只是轻伤,师傅此番受了剑伤又感风寒,才需静养。”

沈秋暝又问:“师傅武功如此之高,谁又能伤的了他?你又为何没护好师傅,难不成师傅带你去就是因你长得好看,拿来充门面的?”

张知妄未搭理他,“你道人人都是你么?绣花枕头一个?闲话少说,师傅让我来提点你的剑法,你再舞一遍我看看。”

“那便看好了!”沈秋暝也不多废话,不再如方才那般求快求速,反而一招一式从头舞起。

张知妄凝神看着,待他收势方才凉凉道,“看仔细了。”

沈秋暝目不转睛,他与张知妄虽一向不睦,但对其武学造诣却一直甚为推崇。沈秋暝年轻气盛,招式里总带着凌厉煞气,而张知妄则恰恰相反,他骨子里的漫不经心似乎融进了每招每式里,同样的秋水剑法透着说不出的出尘飘逸。

只看过一遍,沈秋暝已有所了悟,对着张知妄粲然一笑,“你心肠若是有你容貌一半,口德若是有你剑法一半,你就是武林第一完人了。”

张知妄反唇相讥:“断蛟刺虎、飞檐走壁,你不如我;沉鱼落雁、天香国艳,我不如你啊。”

沈秋暝平生最恨别人说他女子气,被他一激举剑便劈了过去。张知妄轻巧躲过,两指夹住剑,“师弟何必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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