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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43)+番外

赵子熙知他为难,定定地看着他:“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苏景明?”

他眼眸里万年的寒冰破碎出一道道裂纹,从里面透出绝望悲凉来,顾秉挂在嘴边的敷衍之词又咽了下去,只叹了口气。

但这声叹息,便也足够。赵子熙缓缓闭上眼睛,扶住阑干,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平静无波。

“顾秉,我欠你个人情,他日必将奉还。”

说罢,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钟鼓齐鸣,正好五下。

轩辕端坐在堂上,注视着阶砖下的群臣。他们无论奸猾忠厚,或贪婪清廉,此刻都跪伏在尘埃中,卑微而又谦逊。但轩辕知道,他们的每个人都是维系庞大帝国运转的梁柱和橼榫,甚至有些人,在某些时候能够左右轩辕自己和整个王朝的命运。

而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来了。

小黄门絮絮叨叨的时候,轩辕又在脑海里把昨夜和顾秉合计好的决策过了一遍,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将泄露蓟北一事,然后群臣必会分成两党争执不下,总有一派提出剿燕,再然后,自己便会顺水推舟。。。。。。

小黄门说完,退到轩辕身后,轩辕微微一笑,正欲开口。

“陛下,臣有要事起奏!”顾秉上前一步。

轩辕一愣,难道顾秉。。。。。。

顾秉却没有等他恩准,径自上前一步跪下:“高祖马上得天下,大封诸王,诸王的封地贡赋兵马几乎分去天下一半。而历代交替,某些王侯,仗着祖宗功勋名望,为非作歹,罔顾法纪,祸乱朝纲。其中的燕王轩辕箓,枉为高祖玄孙,陛下登基以来恩德极厚,他却骄横放肆,私自冶铁制兵,开铜铸钱,蒸海熬盐,私募游勇,广纳亡命之徒。更可恨的是,陛下大婚,登基及生辰,他竟公然假托有病,不来朝拜,反心昭昭,是为不赦。然圣上仁德,必不忍斩杀血脉宗亲,臣以为,可削其封地,降级为侯,以示惩戒。”

朝中诸人均不言语,顾秉漠然地跪在一片死寂之中,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笏,脊梁却挺得笔直。轩辕心如鼓擂,嘴里一阵阵发苦,一时之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半晌,秦泱向前一步:“陛下,臣附议。”

其他诸人似乎立时反应了过来,霎时朝堂内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唯有顾秉依旧跪在那里,恍如泥塑。轩辕冷眼看着台下众臣,和两党牵系颇深的官员大多沉默不语,清流士族则高声反对,而东宫一系,虽不理解为何顾秉突然发难,但同声同气,便毫不犹豫地站在顾秉一边,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臣反对!顾大人,老夫倒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有人低声沉喝,众人慢慢安静了下来。

“苏太傅。”顾秉行礼。

“顾大人口口声声说燕王要反,可有证据?”

顾秉冷笑:“臣手上不仅有历年河北道的各项账目,还有河北道刺史莫奎的遗书!”

又是一片哗然,苏太傅看顾秉:“顾大人少年得志,但毕竟年轻,见过的风浪还是太少。难道顾大人没有考虑过,就算燕王企图谋逆,陛下若贸然行动,削他的封地,恐怕打草惊蛇,对朝廷更为不利。”

顾秉淡淡道:“对于燕王轩辕箓,削他的封地他会反,不削他的封地也要反。若是朝廷主动削藩,他起事仓促,则不易成功;不削他的封地,他准备充足再起兵谋反,势力壮大,反而更是祸害。”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轩辕的思绪却越来越难以集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秉,这两年顾秉似乎越发清隽消瘦,隔着不薄的朝服甚至都能看见脊背上支离的骨节。顾秉的用意他知道,若是按原计划自己提出削藩一事,即使伐燕成功,也会背上心狠手辣不顾亲情的恶名,还可能会刺激其他几位藩王,若是不成功,那更是凶险至极。

可同样的话从顾秉嘴里说出来就不同了,成了,骂名由他负,而若是形势不利,朝廷也可以把责任尽数推到顾秉身上弃车保帅,再图他计。

而燕王在朝中的同党,很有可能不等朝廷起兵,就要先除掉顾秉以绝后患。不管怎么说,顾秉这么一来,便是凶多吉少。

而他自己,不是不知道的。

第二十一章:剖出壮心酬知己

孟尧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群臣的唇枪舌剑不亚于一台好戏。阁老派的钟衡臣和清流派的蔡同恩不顾同科情谊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拳脚相向,孟尧正咧着嘴笑,就感到有人猛地摇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吴庸脸色极为难看地向台上努了努嘴,孟尧看过去,也僵硬了下来。

轩辕似乎是很平静地坐在龙椅上,表情隐在十二旒之后,看不分明,但他的手却死死扣住扶手上的游龙,爆出的青筋似乎在昭示着山雨欲来的龙庭震怒。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抬头看了看台下的某个方向,然后拂袖离去。

群臣霎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众人皆是遍体生寒。

周玦被召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阵阵闷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瓷器破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大殿里一片狼藉,轩辕扶着廊柱微微喘气。

“陛下。”周玦壮着胆子走近了些。

轩辕转头看他,剑眉倒竖,两眼赤红,周玦吃了一惊,他与轩辕熟识近二十载,如此失态动怒,还是头一遭。

周玦跪下来:“陛下,臣不知道今日早朝究竟有何变故,但陛下乃是社稷之本,还请圣上保重龙体。”

轩辕似乎是缓过来一些,摆了摆手,竟直接瘫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眼神涣散。

周玦赶紧使个眼色,安义会意,也顾不上收拾,便带着宦官宫女退出殿外。

轩辕缓缓道:“你说,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

周玦沉默,半晌才轻轻道:“臣不知道陛下原本的计划,但目前看来,勉之的做法,不失为一条良策。”

轩辕撇了撇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看来伯鸣你也觉得勉之出头比较好?”

“其他大臣很难服众,更难让蓟北那里信服,而勉之是陛下第一宠臣,他的意见,陛下必定会予以采纳。这样若事有万一,朝廷也见机行事,再作打算。”

轩辕看周玦:“你应该清楚,如此各藩王和两党都不会善罢甘休。勉之处境之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见周玦沉默不语,轩辕冷笑:“你也是看着顾秉怎么一步步到今日的,其间有多不容易,你和朕一样清楚。若他就这样毁掉,你不会痛心么?”

周玦声音也有些颤抖:“自家弟早夭,臣便视勉之如亲弟。他两袖清风,无妻无子,若是再落得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臣和陛下。。。。。。臣和陛下一样难过。可臣以为,勉之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蓟北的大事和陛下的基业。”

轩辕捂住脸大笑起来:“在你们眼里,朕就这么无能,要把责任都推到臣□上?朕确实不算什么仁善之人,可周玦你扪心自问,对追随朕至今的东宫故旧,朕可曾苛待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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