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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7)+番外

看着她蹁跹背影走远,周玦吩咐玉漏道:“你这阵子便上街,在集市里买些胭脂水粉,可人的小玩意儿托人捎回踏月楼去,算是本官一点心意。”

“公子还真是怜香惜玉,顾及旧情。”玉漏恭维道。

周玦叹息:“你还小,自然是不懂的。怜香惜玉的,多半自己都是可怜人。”

玉漏愣愣地听了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罗事情去了。

雨打芭蕉,百般愁绪,周玦呆坐了半晌,突然打定了主意。

秦泱带着下人迎出去的时候,周玦正站在庭前,撑着一把姑苏带来的绢伞,没像以往那般侈衣文绣,只着一身广袖素衣。

“伯鸣。”秦泱走上前,关切看他。

周玦微微一笑:“下这么大的雨,让客人在门外等着,秦府好大的规矩,秦尚书好狠的心。”

秦泱无奈摇头:“来人,还不赶紧给周相上茶。”

周玦收了伞递给下人,跟着他走进内堂。和印象里倒也无太大不同,不过少了些人气。

周玦瞥秦泱一眼:“嫂夫人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公务缠身,一直无暇……”

秦泱打断他,刚毅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周大人,还是别提这事儿了,我家老爷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秦泱身后惯常服侍的小厮轻声道。

周玦垂首:“抱歉。”

秦泱笑笑:“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都过去了。”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拙荆病重的时候,还几次提到伯鸣你。对了,前些年她还托太原老家的人给你捎了些东西,福伯,还不取来。”

周玦胸口微痛了下,强笑道:“难为嫂夫人还惦记着。”

福伯把东西呈上来,一对琥珀蝴蝶杯,还有一坛酒。

“桑落酒。”秦泱解释道。

“嫂夫人的心意,周玦无以回报。”周玦的右手成拳在袖中攥得死紧。

秦泱微微摇头:“你我相识十五年,这些虚话就不用说了,我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周玦挑眉。

“犬子上月六岁,刚刚请了西席。为人父者,自然想把他以后的路铺得顺当点。”秦泱半开玩笑道,“我在朝中只得你一个知交,若你不弃,我想请你做他的义父。”

周玦不无震惊地看他,秦泱的眼神极为恳切。

“好,让我见见他。”周玦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秦泱的儿子好看得不像话,肤白如雪、眉目清秀,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叫什么名字?”周玦柔声问。

“秦佩。”

周玦愣了愣,笑道:“缓佩玦者,事至而断,这孩子与我有缘。”

秦泱静静看着秦佩,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疼爱:“这孩子的字我都想好了。”

“不觉得早了点?”

秦泱摇头:“不早,一点都不早。”

“以环,他字以环。”

那日周玦从秦府回来,又是一场大醉。玉漏忧虑地看着他,周玦拉着他,恶狠狠道:“传话出去,叫忘尘叟速速来见我!”

第8章 谈到尊中竹叶空

阔别周府不过三日,忘尘叟刚游赏到了汝州,就被周家的家丁心急火燎地叫了回去。一路快马加鞭,百里也不过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五更刚过,周玦又是宿醉,自然还在酣睡。忘尘叟站在客房门前,看着手里的马鞭,突然就低声笑了出来。

玉漏满脸歉意地看他:“真是对不住,不过能不能请公子你稍微再等会?”

“我是没关系,”忘尘叟笑道,“不过你家大人不去上朝,不怕圣上怪罪么?”

玉漏又是一阵尴尬:“大人不常醉酒,但也不是没有过……陛下圣明,自然理解大人的苦衷的。”

“老夫还是头次听闻,烂醉如泥误了早朝还能有什么苦衷。”忘尘叟讥讽道。

玉漏连赔不是,忘尘叟又道:“你忙你的吧,老夫随便走走。”

说罢,他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周玦睁眼,只觉脑中混沌,眼眶旁的几个穴道均是一阵绞痛,恨不得立时便能死过去。有人轻笑,声音还挺动听。

周玦眯起眼睛,可那人影好像在左右晃动,又有重影,总之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一把把他影子抓住,笑道:“抓到你了!”

“还没醒酒?”那人侧身从一边的矮几上端来一个瓷杯,“醒酒汤。”

周玦就着他的手喝下去,然后尽数喷了出去。忘尘叟闪身避开,挑眉笑道:“老夫好心伺候大人,大人就是这么招待恩人的么?”

周玦瞪他:“你放了多少黄连?”

忘尘叟悠悠一笑:“不吃黄连怎么醒酒?不吃点苦,你又怎么看得开?”

周玦愣了下,轻笑:“果然老人家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忘尘叟看着他仰头把一杯黄连水全都喝掉,脸上表情竟丝毫未变,一贯的风雅。

周玦放下杯子,翻身下榻,踉踉跄跄地扶住墙。

忘尘叟不知从哪里搜出干净的衣衫,帮周玦换上:“大人果然自幼锦衣玉食,竟连更衣这种小事皆要他人代劳。”

周玦冷哼一声,任凭他为自己更衣:“我想出城一趟,忘尘叟若无要事,不如……”

“敢不从命。”

两人纵马一路向着邙山而行,忘尘叟突然问道:“大人突然把我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为大人更衣的罢?”

周玦挥鞭:“宦海沉浮,偶尔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宿醉方醒,他的脸色苍白,一双桃花眼里也无神采,忘尘叟瞥他一眼:“蒙周相垂青,老夫还真是荣幸之至。”

“多话。”

两人在山间一处别苑停下,周玦下马径直推开门扉,忘尘叟注意到此处并无人迹,显是废置许久。

“这是东宫之前设在此处的联络点,”周玦解释道,“暗探细作常在此集会。”

“告诉老夫无妨么?此等要紧消息。”忘尘叟似笑非笑。

周玦白了他一眼,轻咳一声,便有一老叟拄杖而出:“周大人。”

“取两尊竹酒来。”

“是。”那老叟虽然老迈,但腿脚却挺灵便,不多时就带着两个竹筒折返。

周玦点了点头,那老叟便带上竹扉,径自离去。

忘尘叟打开盖子,仰头饮酒,赞道:“清洌沁芬,果然是好酒,应是取当地野竹与山泉而酿,酒性不烈却有回甘,有意思。”

周玦轻笑一声,执着竹筒,并不急着饮酒。

“你叫什么?”

忘尘叟额发垂在眼前,看不清神情:“若我告诉你……”

周玦斩钉截铁道:“赤诚相待,肝胆相照。”

“哦?难道不是互诉衷肠么?”忘尘叟语调暗昧。

周玦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忘尘叟抬眼看他,放下竹筒:“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日后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这三个字。”

周玦嘴角荡起一丝笑意,点头:“好。”

“陈允怀……我叫陈允怀。”他的声音很低,如同呢喃,又像是叹息,仿佛多年的骨鲠终于被取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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