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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15)+番外

“拿去烧了吧。”

玉漏有些狐疑,但也不便多问,退下去的时候偷偷扫了眼周玦。

他扶着阑干慢慢跌坐在地,丝毫不怕玷污周身纨素。

回到房里,玉漏找了个火盆,又趁着没人细细把密函看了遍。

信极短,通篇只说了两件事。

其一,周玦被封为魏国公。

其二,忘尘叟死了。

第17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纵使自先帝以来天启一直施用轻徭薄赋的仁政,这番用兵也是大伤元气。尤其作为主战场的河北道数州,更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轩辕惯来勤政,连月征战归来,早朝也是一日未罢,倒是圣眷正隆如日中天的新晋魏国公周玦告了五天的假。

当他再度出现在朝堂上时,群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开口搭腔。

本该风云得意叱咤风流的人,如今却是萎靡困顿、形容枯槁。

能有资格上朝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于是一片死寂中,群臣自觉给周玦让出了一条道,让他走到队首,与黄雍并列。

天子并未对康复归来的周玦报以太大关注,倒是他身后的顾秉时不时面带忧虑地扫他几眼。对众人探究的目光,周玦视若未睹,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一般直直地立着,不动声色。

“诸卿有事要奏么?”轩辕漫不经心地问道。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周玦便快步上前,“臣有本启奏。”

“哦?”轩辕看着自己的指尖,兴趣缺缺。

“今逆党已除,请陛下着人重审陈叔远、梁波两案,使两位大人早日沉冤得雪。”

“唔,此事便交由顾秉去办吧。”轩辕淡淡道。

周玦也不再多言,退回列中。

早朝一散,周玦便率先离去,面沉如水。

轩辕微微招手,顾秉便留了下来,跟在他身后。

“陛下……”顾秉欲言又止。

轩辕有些疲惫地叹息:“勉之但说无妨。”

顾秉蹙眉:“臣有些不解,伯鸣兄遭此变故……陛下你却……”

见他躲躲闪闪,眼神里却隐隐有着指责,轩辕苦笑道:“朕方才的脸色真的很差?”

顾秉摇头:“不比伯鸣兄差。”

“周玦这个人,”轩辕揽过他的肩,“他这辈子大致分两段,前段繁花似锦,后段冰天雪地。朕有的时候想想,他到了如今的地步,怕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太顺遂,顺遂到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顾秉挣开他:“陛下此言有失公允,臣万万不能苟同。”

“别急,听朕慢慢说,”轩辕好脾气地笑笑,“朕如今一直在打磨太子的性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倒不完全是圣人‘天将降大任’那套说辞,朕就是怕他走了周伯鸣的老路。”

顾秉一头雾水,只愣愣地盯着他:“臣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轩辕摇头:“勉之你自然不会懂,世上有这么一类人,不管看起来是严肃端方还是狂肆浪荡,他们都有一个毛病——太自矜自重。周玦也是一样,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要……”

他顿了顿:“朕指的不是他贪得无厌,而是他太聪明。聪明到太清楚自己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不该要的他看都不敢看一眼,能要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能趟过去把东西攥在手里。就权谋官场而言,这是好事,可若是过日子,那可就糟了。做的每件事、走的每一步都如同对弈一般,那还有什么生机乐趣可言?”

顾秉沉默良久,缓缓道:“臣倒觉得,伯鸣兄是年轻时候吃了些苦头,后来便怕了。”

话意未尽,轩辕却也懂了,又叹了声:“什么事情都想一个人扛,周家的、朝廷的、他自己的,朕有的时候给他脸色看并不是朕猜疑他,而是他,一直在猜疑朕!”这话说得实在太重,顾秉脸色不由一变,轩辕抬眼看九重青空,不知是说与顾秉,还是自言自语:“周玦是朕自小的朋友,朕怎么可能会亏欠他,朕怕的是,他自己亏欠自己。”

在尚书省呆坐了一整天,将前些日子攒积的公文处理了大半,推脱了所有应酬饮宴,周玦一个人沿着宫墙慢悠悠地走着,直到某个小太监懦懦地上前请安,周玦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他竟绕着宫墙走了两圈。好不容易摸着宫门出了宫,周玦也未和府中下人招呼一声,便径自牵了匹马,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太液芙蓉未央柳,归来池苑依旧。

这条道自小不知走了多少回,沿途景致也不知看过多少遍,却从未感到陌生,恍若走进别座城池,甚至闯入别个梦境。

再长的梦也终会醒的,哪怕是做了半辈子,醒来也只需要短短的一瞬。

穿过东西市熙熙攘攘的人流,周玦策马立在城门口,许是快到了宵禁,守城官正在一个个清点。一颗歪脖子的柳树下,有个小娘子在痴痴等着。

“宵禁快到了,再不回去,可是会有大麻烦的!”守城官极不耐烦地呵斥道。

她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是温婉的笑意:“奴家很快便回去,只要等到了三郎,我们便一道回去。”

守城官叹气,放缓了语气:“你家林三郎不会回来啦,他战死了。”

“你胡说!”那小娘子杏目圆瞪,“三郎出征前答应得好好的,他肯定会回来的,你少咒他!”

那守城官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一骑在他面前顿住,来人相貌是极好的,只是有些憔悴。

“宵禁的时辰快到了,公子你还是回吧。”

周玦不语,褪下披风露出重紫朝服:“本官有事外出。”

守城官踟蹰了会,还是让出一条道。

周玦却并未急着出城,他淡淡地看那个女子:“也许你的三郎并未战死,不过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她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惊喜:“公子你也这般以为么?”

突然胸口一阵闷痛,周玦捂唇轻咳了两声,强笑道:“四海狼烟今已息,踏花归去马蹄香……征人们,也都该回来了罢。”

他又对守城官吩咐道:“你若知晓这个女子的住处,便着人把她送回去。更深露重,女子独身在外,到底不好。”

说罢,他便施施然出城了。

坐在马上回味那女子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周玦猛然一扬鞭,胯下战马便疯了般驰骋起来。

“我允诺你,当你找我的时候,我就一定能被你找到……”

言犹在耳,可是人呢?

第18章 紫鸾黄鹄碧梧桐

许是那日在城外受了凉,反反复复,周玦从盛夏一直病到了隆冬。

洛京飘下第一场大雪时,顾秉代表圣上来周府探望。

“伯鸣兄……”顾秉眉峰紧蹙,脸上难免有些哀戚。

室内原本点着鸡舌香,但香气却被浓重药味掩过。周玦斜倚在榻上,缩在锦被里,没心没肺地笑着:“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让勉之舍了朝事特地过来。”

他双颊凹陷,脸色发黄,一双桃花眼也是暗沉一片,毫无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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