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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95)+番外

周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秦佩也不管他死没死透,挣扎着靠在船舷上,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火折子。

契苾咄罗等人近乎睚眦尽裂,眼看着那两张绢帛在秦佩手上化作飞灰。

秦佩亦是静静看着灰烬在风中飘散,对恨狐他们疲惫地笑笑。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周芜已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着从身上拔下的刀刃向着秦佩扑过去,一刀扎在秦佩小腹上。

瞥见秦佩衣衫尽被染成红色,恨狐大惊失色,再管不得许多,就欲飞身上前救人。

可秦佩却摆了摆手,扶着船舷站稳,又目光涣散地向南看了眼。

就在此时,周芜又是奋力一刀,许是用力过猛,连那小舟都一道翻覆下去。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的时候,秦佩忽而想起自己仿佛曾发过数次毒誓——

“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如今可算是违誓了吧?

第108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

渣男元稹的悼亡词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怀恩公公留步。”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已到掌灯时分,太子的两位最得力可信之人却齐齐来了东宫。

怀恩心中纳罕,面上依旧礼数周到,“殿下方从中书省回来,正用晚膳。”

裴行止与喻老对视一眼,“烦请公公通报一声,我二人有要事禀报。”

不过一盏茶工夫,怀恩便宣他二人至桂宫前殿觐见。

见礼过后,喻老与裴行止均垂首不语,不愿打破沉默。

轩辕冕靠着凭几,轻叩面前书案,冷声道,“孤刚出中枢,未曾听闻近来有什么洪涝山崩、时疫匪患……”

裴行止头埋得更低,喻老则干脆跪了下去,褪下官帽,“臣死罪!”

轩辕冕心头一跳,一字一顿道,“何罪之有?”

“辜负殿下重托,臣万死难辞其咎!”

轩辕冕死死攥住腰间玉玦,“秦佩未到朔州么!”

河水冰冷彻骨,而在这极致的寒凉中,秦佩竟感到丝丝暖意。

据闻人濒死之前,过往种种会如同走马灯般历历重现,秦佩曾以为言过其实,可如今却觉此言不虚。

他如同观棋者般阅尽一生悲喜——幼时在秦府,无忧无虑,只知父母琴瑟和鸣,父亲更是个了不起的重臣忠臣;后来遭逢遽变,被义父送往潇。湘之地苦读圣贤之书,便只一心向学,想着日后考取功名做个好官清官,不辱先考一世英名,就此闭门造车,不问世事,方养成今日这般乖僻孤高的性子;再后来离了衡阳北上,本以为就此中举入仕,娶妻生子,平凡无奇地过完一世,谁又知道竟又生出那许多变故。

万州渡头那间破破烂烂的客栈里初遇李隐兮,谁能想到当时的惊鸿一瞥竟引出半生牵连?古井般无波的心湖再无法死寂一片,本就年轻气盛,首次遇见年龄相仿,不因身世权势另眼相看的同年人,新奇之心也好,好胜之心也罢,终是青春结伴,便下襄阳向洛阳,离了东京向西京,就这么一路而行到了长安,卷进无尽天家是非。

本以为天涯孤旅,于长安纷纷扰扰不过一看客,却想不到观棋不语到了最后,自己却只是棋局上一颗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棋子。

还偏偏是个弃子,白白赔进去身家性命,却还甘之如饴。

河水呛入口鼻,秦佩再不能呼吸,可在失去意识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轩辕冕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容淡淡,但却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切。

秦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他笑了笑。

笑意未散,三千世界却只余一片冥冥漠漠。

裴行止与喻老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轩辕冕稳稳坐在凭几上,依旧还是原先的姿势。

他们说秦佩跟着突厥人到了汾州。

他们说那帮突厥人本就包藏异心。

他们说秦佩中途忽然说要去游赏无定河,登船时带上了那个突厥奸细。

他们说秦佩烧了金册,与那人争执起来,身中数刀。

他们说船已倾覆,秦佩与那人都跌入无定河中,同归于尽了。

他们说无定河水极其湍急,更有乱石暗流,根本无法打捞尸首,当地郡守已组织了数名通水性的青壮男子,可均是一无所获。

他们说汾州一带荒凉,若是想要找到尸首,恐怕要从京畿道调派人手。

他们说十日过去,秦佩与那贼人的尸首仍没被找到。

他们说已有仵作验了那舟中血迹,以秦佩伤势,就算不落入河中,生还亦是无望。

喻老更跪呈上一个铁盒,“殿下,秦公子曾命属下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铁盒,后来偷偷将铁盒交换,这个铁盒才是金顿可汗留下的铁匣。那日在太庙,秦公子当众赠与殿下的玉玦,便能开启这个铁匣的机关。”

轩辕冕木然地将腰间玉玦取下,喻老接过,小心翼翼地合在铁匣的暗纹之上。

就听“咔”的一声,铁匣应声而开,里面果然放着两张厚厚的黄纸。

“这铁匣日后便再合不上了,”喻老将玉玦递还给怀恩,取过黄纸,细细一看,奏报道,“内中两张,一为金顿可汗的金册,传突厥汗位于左贤王阿史那乌木,若阿史那乌木身死,便传位于其子阿史那邪森,邪森在突厥语中为美玉之意……另外一份是张舆图,上面标了十数个红点,秦佩先前猜测应是阿史那乌木藏宝之处。”

说罢,他便跪伏在地,默不作声。轩辕冕与秦佩交情至笃,闻此噩耗会有怎样的反应,他简直不敢去想。

出乎他们意料,轩辕冕不哭亦未笑,只是淡淡道,“陇西一带贫瘠,命恨狐转告郡守,此事就此作罢,不需再耗费人力财力,至于秦佩……便只说他奉命公干,停驻汾州,不料途中遇上歹人,至此生死不明。”

他平静得实在有些可怕,裴行止与喻老虽然忧虑,可见他面上死灰般的澹然,终还是将满腹的开解劝慰咽了下去,噤若寒蝉地告退。

怀恩识趣地想要带所有宫婢黄门告退,却听轩辕冕道,“怀恩,你留下。”

怀恩抿唇,在他身后站定,为他添上温热茶水。

“秦佩此人,你怎么看?”轩辕冕看着盏中茶沫,低声问道。

怀恩哽咽道,“秦公子是个忠臣良子,也是个义薄云天的男儿!”

轩辕冕勾起唇角笑笑,“是么,孤却觉得他无情无义、不忠不孝、背信弃义,是个再可恶不过的混账!”

怀恩一颤,抬眼就瞥见轩辕冕森寒目光,不可置信道,“殿下!奴婢虽是个阉人却也知晓何为忠义,秦公子虽然身世有伪,可他对朝廷、对殿下的一片心却是真的啊!

轩辕冕伸手去够那玉玦,死死攥在手里,颤声道,“他是个突厥人却一心向着我朝,此为不忠;他先父毕生立志颠覆汉廷,牟取汗位,更是积攒下无尽财富,可他说不要便不要了,自是有悖孝道。他允诺过孤,一定会善加珍重,总有一日还会回来,可他如今……这难道不是背信弃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