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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33)+番外

轩辕冕勾起嘴角,意味不明道:“门第是低了些。”

秦佩摇摇头,看了看天色:“我便先回了,殿下早些歇息。”

轩辕冕目送他离去,对怀恩道:“以环愈发体贴了。”

想起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怀恩干笑道:“那是秦大人对殿下一人体贴。”

轩辕冕瞥他一眼,冷声道:“阿谀!”

怀恩正自冷汗涔涔,却又见轩辕冕含笑道:“不过说的倒是实话,走罢,和雍王打声招呼咱们便摆驾回宫。”

自郑谙虑改弦易帜后不过短短数日,原先上蹿下跳的清流士子们便纷纷偃旗息鼓,原本轰烈一时的踏马案便再掀不起半点波澜。早在秦佩意料之中,故而他也不如刘缯帛一般惊诧怨愤,依旧整理自己的卷宗,做好这踏马案的善后之事。

主犯周孟元流刑,其余从犯则由家人缴纳五百金赎回,终身不得出仕,亦不可承袭爵位。

想到那位心机深沉却也称得上磊磊落落的裴行止此生都将是个白丁,秦佩不免为轩辕冕错失良才感到有些可惜,于是便匆匆决定拜谒东宫,想着为他讨个恩典。

黄门通报了将他引进去,却见太子的座上早已有了嘉宾,不是裴行止又是谁?

他与轩辕冕对坐手谈,一人风姿飘飒,十分天潢贵气中又带着三分优游自如,另一人一身布衣,身无余饰却笑得云淡风轻,不见半点颓唐。此二人坐在一处,虽只是寻常棋局,却让人觉得那黑黑白白早已落在万里河山。

不知为何,莫名的不悦涌上心头,秦佩刻板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千岁。”

轩辕冕似是苦思残局,随意招招手,“以环速来帮孤,切不可让孤输给这匹夫。”

裴行止倒是客气,对秦佩作揖道:“先前在刑部承蒙照拂,鄙人感激不尽,他日必将报还。”

秦佩抿唇,迟疑片刻仍是淡淡道:“这是殿下的恩典,你不欠我什么,想要报还,便去还殿下吧。”

轩辕冕此时抬眼与他视线相对,波澜不惊的一双凤眼里几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他在熹微晨光中微微一笑,拍拍身侧空位,轻声唤道:“以环。”

秦佩原本想告辞离去,此刻却如同被巫蛊魇住般定定地站在原地,随即缓缓步至轩辕冕身侧,席地而坐。

裴行止颇有兴味地打量着,笑道:“听闻殿下与秦大人亲如手足,甚至有结义之说,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裴兄消息果真灵通。”秦佩不咸不淡道,看着眼前棋局,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轩辕冕落下一子,默然道:“再过三月,这小选怕是避不过去了。”

裴行止并无官身,想来应算是东宫的谋士,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可见虽时间不长,轩辕冕对他却称得上信赖有加。

果然裴行止端详着轩辕冕的脸色,揣摩道:“殿下之意是择机延期?”

秦佩木然听着,手在桌沿扣紧,心中想到,皇子历来婚期极早,轩辕显、轩辕昙皆早已出宫建府,有了子嗣,如今只剩下太子与晋王两兄弟还拖着。到十月二十,太子便年满十八,在这个岁数还未大婚,在历朝太子中都数得上的晚,不管轩辕冕自己是否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恐怕这次小选都是避不过去了吧?

“先选着,”轩辕冕冷冷道,“可挑些分予诸王,剩下的充作女官。”

本朝采选,历来都是挑选良家子入宫,除去为数不多门第姿色才学品性都是佼佼者可为宫妃王妃,乃至嫔妾侧妃,剩下的多半选为女官,然后在深宫之中年华虚度,了却残生。

裴行止不再多话,沉思片刻,悠悠道:“虽不知殿下的意思,但倘若殿下如今不想为后院之事烦心,在下可帮殿下物色几个家世不显、懂事明理的摆着,殿下若是觉得烦心大可不见她们,就当是个物件。”

活生生的人被说成个物什,秦佩不觉皱起了眉头,可又觉得这裴行止实在聪明,短短时间内却已摸清了轩辕冕的心思。

轩辕冕轻叹一声:“若是万不得已,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默不作声,也早已失了下完此局的兴致,秦佩起身道:“臣不过是来向殿下请安,殿下既已安好,臣也便放心了。”

轩辕冕仰头看他,温和道:“以环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么?”

“不必了。”秦佩急切道,顿了顿,怕是觉得失礼,也放柔音调,“殿下还有要事相商,臣便不叨扰了。”

轩辕冕不再强留,只派人赏了他不少岭南进贡的枇杷荔枝,着怀恩送他出宫。

秦佩背影走远,轩辕冕挪回视线,只见裴行止低头看着棋盘,对他二人之间风云诡谲毫无窥探之意。

不动声色,轩辕冕以手指蘸茶水,在案上写了两字。

裴行止看毕,在心中暗暗记下,告辞谋划去了。

偌大的崇文殿又剩下轩辕冕一人,对着一杯残茶,一局残棋,一院残花,不禁苦笑叹道,“寂寞重门掩,无人问所思。”

第五卷 :魏紫姚黄

第39章 心如乱丝有千结

德泽十九年春,远在终南的皇帝终下了圣旨,相隔十年,再开采选。

据闻雍王在王府内大发脾气,摔了套天青釉笔洗。

据闻宗室诸王齐齐上书高呼圣明,又称太子选妃事关国嗣,不宜再行拖延。

据闻礼部官吏前去东宫陈情时,少年太子只冷冷一笑,答曰:“可。”

圣和居。

秦佩与陈忓对坐,耳边尽是市井百姓对朝廷采选的风言风语。

“咱们的尚书族中亦有个年方二八如花似玉的女儿,便去寻吴少卿打探,听闻此番凡地方四品、京中三品上的大家闺秀皆有资格入宫采选。除去太子正妃侧妃之外,雍王正妃之位亦是虚悬,京中的夫人小姐们可都高兴坏了,大慈恩寺的门槛都被那些绣花鞋踏断了……”

陈忓不知为何竟也对此事无比上心,一有闲暇便絮絮叨叨,逮着采选的事情念个不停。因与太子雍王熟识,秦佩这几日早已被各怀心思的大人们扰得不胜其烦,此刻听陈忓喋喋不休更是心绪烦乱,便低头直喝闷酒。

他本就肤色白于常人,此刻又面沉如水,冷着一张脸活似个玉面阎罗,看上去甚是吓人,陈忓端详他面色,硬是把话憋回腹里,再不敢多言。

“此番采选名门闺秀之中,何人家世最显?”

当陈忓以为秦佩随时会起身走人时,秦佩却闷闷开口。

陈忓赶忙道:“那自然是先大将军赫连杵的嫡女了。”

赫连杵在世时曾随驾亲征,戡平二王之乱,亦曾逼退突厥数次,军功煊赫、赤血丹心不表,如今他早已不在人世,家中子弟岁数尚小,更无外戚专权之忧,当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合宜以及。

又想起太子与赫连仲祺自幼亲善,秦佩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么?

想起先前在东宫轩辕冕曾问过何谓良人,当时自己如何应答如今早已忘得干净,只记得昔时他一双凤眼里满是说不出的迷惘,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又隐隐含着企盼。秦佩心头禁不住有些酸涨,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