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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05)+番外

轩辕敛起笑容,淡淡道,“哦?怎么,秦主事觉得朕错了?”

秦佩抿唇,“老子有言‘为人子者,毋以有己’,这么看,几个皇子各个都是至孝的孝子。”

赵子熙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轻咳一声,“秦佩,休得胡言。”

秦佩面无表情,继续道,“太上皇想让王爷们不问朝政,毫无势力,洛王殿下便求神问道、流连名山古刹;同王殿下则沉迷于风月之事,如今更豢养起了乐坊伶官……太上皇想要磨砺储君,便有意无意地偏宠幼子,罪愆也恰好适时地跳出来,与储君争锋相对,一较高低。太上皇想要继任者守成勤政,陛下便夙兴夜寐,哪日不忙到更深露重才歇下?正因如此,罪臣才觉得太上皇方才言语,实是自谦,论起教子有方,太上皇实为天下表率。”

独孤承几人纵然见过秦佩,对他秉性也不清楚,乍一听闻他这般言辞均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向轩辕看去。

“秦佩!”赵子熙轻斥道,“太上皇面前岂容得你这般放肆,还不赶紧退下!”

轩辕摆摆手,定定地看着秦佩,秦佩不闪不避,梗着脖子仰面回视过去,琉璃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根本掩饰不住其间的怨怼责怪。

轩辕叹了口气,对顾秉道,“教子之道,朕不如你与伯鸣。”

顾秉宽慰地笑笑,“冕儿若能成为一代明主,全因陛下教导之故,臣不敢贪功。”

周玦瞥了眼秦佩,幽幽道,“我这个义父,做的可不怎么称职。”

顾秉刚想劝解几句,又见周玦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慨叹道,“桃李春风又一年,我老是觉得昨日勉之才入东宫,君臣聚在一处筹谋江山,怎么倥偬数十载,一不留神今日咱们便都成了史书传奇里的老人了呢?”

话音未毕,原先还算得上欢歌一片的殿堂霎时静寂下来,每个人又好似看见不愿提及的往事伴着风声在耳边游荡。

赵子熙眼里是万里无人烟、饿殍遍地的颍川,周琦眼里是王府幽深的别苑、云山雾罩的蒙山,靖西王眼里是万里风沙、深不见底的休屠泽,周玦的目光在秦佩脸上顿了一霎,便又垂下眼帘……

秦佩双腿早已跪的发麻,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荒野上最孤高倔强的一匹幼狼。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皇叔祖、皇叔及诸位大人!”

第119章 番外一:今日良夜会 (中)

轩辕冕退下披风,先向诸人微微躬身致意,便一撩下摆,端端正正地挨着秦佩跪在太上皇面前。

其余众人纷纷侧身避礼,凑热闹般坐看天家父子对峙。

“皇帝来的倒巧。”轩辕冷哼一声,显是有些不悦。

轩辕冕恭敬道,“父皇驾临,儿臣有失远迎,是儿臣之过,还望父皇恕罪。”

“你如今也是一国之君,岂可动不动便冲人下跪?起身罢。”

轩辕冕动也不动,“不说帝位,儿臣身体发肤均是受之父皇,岂敢有丝毫不恭?”

他二人虚与委蛇,顾秉却是坐不住了,起身便冲着轩辕冕跪了下来,“臣参见陛下。”

轩辕冕一僵,“亚父快快请起。”

顾秉坚持道,“这世上断无主上跪着,臣下坐着的道理。”

这一来一往许久,秦佩才后知后觉——轩辕冕为了自己与他父皇对峙,顾秉心疼皇帝,正变着法转圜。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不过意起来,偷偷去拉轩辕冕的衣摆,想让他服软。

他们这边波涛暗涌,看戏的人却只觉得忍俊不禁,周玦便禁不住笑道,“陛下,好端端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轩辕瞥了眼顾秉,叹道,“都起罢。”

轩辕冕这才起身,在他下首落座,又道,“给秦主事赐座。”

秦佩环顾一周,众人早已两两共座,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还好那小黄门机敏,给秦佩搬来张小案,否则看起来还不知如何古怪。

“乐坊何在?”周玦深知太上皇喜好,征询地看向赵子熙。

赵子熙为难道,“陛下登基以来克勤克俭,励精图治……乐坊梨园均已被放归民间。”

轩辕冕笑道,“朕本就是个粗人,于音律一道实在不太擅长,纵然养着这些乐坊,也不过对牛弹琴,还不如将他们放归民间,还能物尽其用。此番朕本向同王借了他府上乐坊,怪只怪朕不知筵席竟提前到了今日……朕满饮此杯,算作赔罪!”

说罢,他便仰头将酒喝下,不料却对上秦佩嗔怪目光,只好低头笑笑,“父皇,儿臣先前小恙未愈,太医嘱咐不能豪饮,今日恐是要扫了诸位的兴致了。”

“确有此事。”赵子熙对他的脉案一清二楚,出声附和道。

太上皇倒也未强求,只笑道,“也罢,秦子阑酒量如海,千杯不醉,想来他的儿子也差不去哪里。秦佩,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帝的酒,你便尽数饮了罢。”

“父皇!”

“陛下!”

轩辕冕与顾秉同时出声,均是满脸不赞同。

秦佩却不以为意,点点头道,“臣领旨。”

无奈之下,轩辕冕只好击了击掌,他身边的随侍宫婢便款款上前,将他案上银制凤头壶取了,送至秦佩面前。

太上皇看着那年过不惑、风韵不再的宫婢不由得一个愣怔,投向秦佩的视线更为莫测。

“臣依稀记得彼时臣从江南道归返洛京,太上皇曾在东宫为臣接风,当时众人曾传绢花对诗,”周玦悠悠吟道,“君臣永终始,伉俪共久长……陛下与勉之君臣相得,必将万世传颂。”

在场众人纷纷笑着应和,顾秉面皮薄,早已面红耳赤。

“伯鸣此言,深得朕心,”轩辕笑道,“也罢,秦主事,为了勉之玉体康健,你便满饮此杯。”

秦佩称诺,起身向顾秉致意,便仰头喝下。

“你入仕以来,赵子熙为你也是费尽心思,还不敬你恩师一杯?”

秦佩一饮而尽。

“魏国公是你义父,若无他,便无你的今日,来,与他喝一杯!”

“靖西王是朕的皇叔,论辈分冕儿得唤他一声皇叔祖,该做什么,用不着朕提醒了罢?”

“临淄王与朕棠棣情深,当年平两王之乱更是不遗余力,若是诸王均如皇弟一般,何愁天家不睦、天下不定,秦佩?”

太上皇笑意和煦,活像个成了精的老狐狸,秦佩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杯往腹中灌,纵然他天生海量,也有些后继乏力。

“父皇!”轩辕冕终于忍不住了,起身道,“光是喝酒也是乏味,不如儿臣立即宣旨,命同王将乐坊送来?”

太上皇挑眉,“哦,难道在冕儿心中父皇便是那纵情声色之人?怎么,舍不得了?”

轩辕冕一哽,瞥向秦佩,只见秦佩就算饮了不下十盅却面不改色,依旧肤白胜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儿臣并无此意,只是……”

“太上皇说的也对,枯坐着未免无趣,”苏景明适时开口,“虽是家宴,可列座的各个均是饱学多才之士,吟诗作对、酒令舞剑应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