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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不如改行学哲学呢,不过说真的,我发现云南地方史还颇有趣味,尤其是那种异族的风俗,都是闻所未闻,我想啊,若是回北边之前,我若是能写出一部民族风俗史,倒也不枉此行。”董之侠双目炯炯,虽然消瘦下去,却依然不损锐气。

江愁余赞道:“之侠兄大作付梓之日,小弟愿设席以贺。”他又犹豫道,“对了,近来你可曾得到邱、范、孙诸君的消息?”

“那倒是不曾,不过前几日在路上偶遇钱玄义君,他小子走的海路,看来是没受什么大罪,养的白白胖胖。对了,工学部似乎暂住在江西会馆,理学部我便不太清楚了。”1

江愁余拱手:“多谢董兄。”

江西会馆在昆明城北,高门深院颇有异族风情,偌大的牌坊上刻着游龙舞凤,颇具声势。

江愁余拎着一包茶叶走进去,只见回廊大堂,院角地上,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学生,埋头苦读的,对坐辩论的,假寐小憩的,热闹景状霎时让江愁余想起万里之外的北平。

“呃,同学,”江愁余低首,对着颇为面善的一位学生打听道,“机械工程系的邱觉非在这儿么?”

那人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内堂呢。”

此人态度恶劣,江愁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径直进了内堂。

一进门,他便愣住了。

内堂光线极为昏暗,想来原先是给寄宿客商的女眷所用,故而家具陈设都极为精致狭小,而如此陋室,竟挤了不下二十名成年男生。

而邱觉非正和另外四五余人趴在窗口,手里捏着只粉笔,在墙壁青砖上演算着什么公式。

“邱兄。”江愁余踌躇道。

邱觉非回头,一件是他,便雀跃地跳了起来:“愁余!我正想着得空去找你呢,你竟自己来了。”

“守株待兔不也挺好?”江愁余笑道。

“这是?”瞥见他手中纸包,邱觉非问道。

“滇红,来时见路上有卖便买了些,总不能空着手来拜会吧?”江愁余耸肩。2

邱觉非接过:“破费了,这样,午间我请你吃个便饭,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于是两人便边走边说,到了昆明北郊的一处小饭馆,饭馆主营川菜,生意很是不错。

邱觉非一边点菜,一边问道:“你和令尊令堂联系上了么?”

江愁余点头:“恩,他们已经在重庆了。”

“真好。”邱觉非由衷道。

江愁余极想问他家中境况,可又担心若他父母有了变故,恐怕提及他伤心之事,于是只好皱着眉头看着他,相对无语。

邱觉非瞥他一眼,笑道:“我父兄都在西安,也都还好。”3

江愁余这才放心下来:“那便好。”

“时局维艰,”邱觉非点好了菜,手指敲击着桌沿,若有所思,“我估计这物价怕还是要涨的,虽然如今吃的还好,但恐怕维持不了许久。以后几年,怕是要过些苦日子咯。”

江愁余低头不语,前些日子他已然收到父母汇来的生活费,由于学校提供的校舍拥挤不堪,实在难以让人静心学习,他便在市郊买了座三间两耳的小院落。其实这次来找邱觉非,有个目的就是想找人同住,一可以相互做伴,二也算是酬谢他一路的照拂。4

可真的面对着邱觉非,他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了。邱觉非虽然看起来为人忠厚柔顺,但骨子里却极为清高坚毅,要他承人恩惠,简直比登天还难。

“愁余?”邱觉非关切地看他。

江愁余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邱兄,我先干为敬。”

邱觉非笑眯眯地举起茶杯:“我也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除去盘龙寺江西会馆,当时联大的宿舍还分布在全蜀会馆等等...总之很凄惨

2.滇红在英式下午茶很是常见 江愁余选择滇红一个是教会学校的影响 一个滇红是当地特产

3.当时东北军很多人也留在西安

4.38年中昆明房价已经涨得很厉害 因为战后大量外乡人的涌入,37年那栋房子可能价值3000,38年江愁余这样的房子已经是10000了

第九章

就这样过了一月有余,其间邱觉非时常会和江愁余在一起把盏倾谈,偶尔其他人也会加入他们,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忙得昏天黑地。

终于,在那个炎热的盛夏,花园口决堤的消息传至昆明,大家都在自发地为难民捐款,在捐款处,邱觉非再次碰见孙衡与董之侠。

“久违了!”邱觉非不无惊喜。

“唷,邱兄也来捐钱么?”董之侠招呼道。

邱觉非点头:“小数目,不过想尽点心意。”

“20法币?这数目也不算小了。”董之侠赞道,“咱们都是穷学生,有些银子也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孙衡阴阳怪气道:“这世道不过是这样,没钱的省吃俭用也要做些实事,有钱的花天酒地却把口袋摁得死紧。”

董之侠不赞同道:“别乱说。”

“难道不是么?”孙衡撇撇嘴角,“邱兄你还没听说吧?”

邱觉非一头雾水:“什么?”

“江愁余不声不响地买了套宅院,一万呢。”孙衡的神情似妒似羡,“但是这回捐款,他倒是分文未出,你看看……”

邱觉非笑笑:“他应该有他的苦衷和考量的。”

与董孙二人话别之后,邱觉非把袖子卷了卷,夹着书本坐电车前往附近的小学代课。窗外街景悠悠而过,邱觉非突然想起那日在川菜馆江愁余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自嘲地笑笑。

江愁余坐在院中的摇椅上,抬头看着云彩合合分分,昆明的天似乎比北平湛蓝高远许多,但他却怀念起时常在北平上空来回盘旋的鸽群,还有傍晚时分染红半片苍穹的火烧云。

和邱觉非已经有将近一月不曾联系,于人际素来迟钝的江愁余也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避自己。

总有些原因,江愁余不无苦涩地想道,或许多半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趣,他终于厌烦了罢。

因战事而耽误下来的课业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出意外,到民国三十年(即1941年),他们即可顺利毕业。掐指算来,还剩下整整三年的时光让他去思考人生,打算将来。

可他如今,只觉得彷徨。

“少爷,你的信。”担心他的自理,父母亲还让一个老佣人千里迢迢赶来云南,让江愁余深感过意不去。

“多谢李叔。”江愁余接过信,颇为惊讶地发现竟是薛仰韶寄来的,方看完第一行,他兀然站起来,大吃一惊。

“少爷?”李叔颇为担心地问道。

江愁余掩饰地笑笑:“没什么,有些乏了。”说罢,他便转身回房,紧闭房门。

昆明雨水虽不若江浙充沛,但若到了雨季,便会一直下个不停,其间街道泥泞,会馆年久失修,屋顶漏雨,让同学们叫苦不迭。

邱觉非正蒙头补眠,就听一同学唤道:“邱觉非,门外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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