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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行(修改版)(5)+番外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这许多,对赵子熙是明捧暗贬,可惜司马有些鲁钝,竟还跟着逢迎,“刺史大人英明。”

赵子熙懒得和他们啰嗦,干脆取了纸笔继续办公。

“大人!大人!”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这反贼实在厉害,本来官兵已经将他们堵在一处狭窄山隘,可他们还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转眼就钻回山里不见了!等到司军大人追过去时,发现只剩下那个阿贾的尸首。”

赵子熙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罗余鬼国,确实是个人物。”

说罢,他振了振袍袖,悠然起身,对司马淡淡道,“辰州内政,尽付予君。”

他还未走到门口,就听闻身后脚步声,便道:“你回去。”

苏景明冷声道:“我是监军,自然要去。倒是你,却是个可去可不去的。”

“听话。”赵子熙下意识道。

苏景明嘲讽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赵子熙不再言语,二人默默无语地各自上马,向着城郊战场而去。

苏景明想象中的战场是大漠孤烟、是长河落日,绝对不是眼前景象。触目所及皆是崇山峻岭,灌木藤蔓,更有甚者,此时正下着濛濛细雨,到处烟雾弥漫,根本别想窥得敌军踪迹。

赵子熙蹙眉沉思,四顾一番,指着一处道:“恐怕在那里。”

“大人如何得知?”司军颇为不可思议。

苏景明也看过去,笑道:“朝北之处树木却比朝南之处茂密,恐怕说不通吧?多半是有人取了树枝遮蔽。”

“那咱们要带人冲杀过去么?”司军跃跃欲试。

赵子熙缓缓摇头,“暂时不要,先前我让你知会各土司,你可去了?”

“去了,他们都说听候大人差使。”

“很好。”赵子熙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他,“你派人誊抄几份给他们,就说情势危矣,本官抵挡不住,让他们派兵来援。”

苏景明看他,恍然大悟,“你预备借刀杀人?”

第6章

苏景明这才明白过来,赵子熙从一开始就没准备速战速决地平复叛乱,他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他压低声音,“你到底有没有奏报过朝廷?你这个往轻了说是贻误战机,往重了说有与敌勾结之嫌,你想过没有?”

担心则乱,苏景明俨然已经忘了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更忘了他与赵子熙早已恩断义绝,他只牢牢地拽着赵子熙的袍袖,满脸忧虑。

赵子熙看着他凑近的侧脸,缓缓道:“富贵险中求。”

“你还是这样,”苏景明松开手,冷眼看着他,“功名富贵比什么都要紧得多,哪怕是你自己的命。”

赵子熙微微颤了颤,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悠远地投向山峦深处。

当苏景明以为他不会再开腔时,却听闻他的声音犹如玉石破碎,“你可以对博陵苏氏不屑一顾,少了博陵二字,你还是苏景明;可没了颍川,我却什么都不是。天下万般虚名,我却只做颍川侯赵子熙。”

苏景明这才想起,开国时,太、祖为了安抚士族,也曾大封各家,彼时赵氏虽未明确攀附新朝,可也领了这个侯爵的虚衔。赵子熙生父早在元祐之难后便忧愤而死,赵子熙不过十岁便袭了其父的爵。

“我倒是忘了面前竟还是个侯爷,从前是我慢待了。”苏景明压下心中酸涩,故作漠然。

过了一会,司军回来复命,说诸位土司找了种种托辞,不肯出兵。

赵子熙眉毛一挑,“甚好。”

再如何厉害的流寇,在朝廷的官兵面前,多半还是不堪一击。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流寇便已死伤大半,还有不少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甚至还有几人告发了三头目阿礼,致使其拔刀自刎。

眼看就快入冬,光靠山吃山恐怕已经无法补给这么多叛军的口粮,赵子熙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好。

这日,只有赵子熙、司马、苏景明三人在府衙值夜,果然就有探子来报,说罗余鬼国准备安排人偷袭官仓,盗取粮草。

赵子熙慢条斯理地喝茶,对司马吩咐道:“之前咱们埋下去的钉子呢?”

司马笑道:“放心,咱们一定让他们尽早透出踪迹,来一个一网打尽!”

苏景明嗤笑一声,司马转头看他,“监军大人,您这是何意?”

“揣摩上意,你比咱们府君大人可是差远了,”苏景明悠悠道,“虽是叛逆,可到底也是天子子民,如何就能让他们活活饿死了?让他们去偷去抢,去烧去杀!”

他这话说的大胆,司马又是悚然又是糊涂,“这如何使得?”

赵子熙却禁不住笑了笑,掸掸自己蜀锦镶边的袖口。

“不是有那么多土司呢?”苏景明笑得很是恶毒,“他们既然不肯出兵讨逆,自然便是与乱民一心了,既如此,让他们出点粮食自然心甘情愿,不是么?”

司马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让线人将他们引到土司那去?”

赵子熙悠悠道:“我可没这么说,这是监军大人的意思。”

可司马看他神色,分明就是首肯,心下一动,忙不迭地前去安排了。

苏景明瞥他一眼,“我看,此事了结绝不需一月,之后你预备如何?”

“你是监军,战事结束你自回京交差便是。”赵子熙取了狼毫,“至于我,不将这里闹个天翻地覆,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景明见他伏案办公,也默默坐回自己案前,取出本考究的小册子,研磨疾书。

赵子熙抽空看他一眼,也不知他在写些什么,倒是专注得很。

他今日穿的只是寻常云锦,腰间坠着的那块玉通透翠绿、雕工天成,恐怕得废去普通百姓十年的用度。

经年未见,他倒是不见风霜,更显富贵。

留意到赵子熙的目光,苏景明抬首,二人隔着七八年的晨光遥遥对视。

苏景明眼眶有些酸涩,率先移开视线,就听赵子熙道:“此番事出紧急,也没来得及为你接风。马上就是年关,到那时你若还在,我再补上吧。”

“就怕到那时候是送行。”苏景明抿住嘴唇,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起来当年你去石鼓书院时,我不曾为你送行,如今你来送我,算起来还是我欠了你一次。”

赵子熙垂下眼睑,“我依旧是那句话,我未负你,你不欠我。”

“互不亏欠么?”苏景明笑出声来,眼中带煞,“我却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我记得当年你曾说过,这世上但凡你想要的东西,全都得不到。”赵子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倾盆暴雨,“过去受尽冷眼薄待,于是你要震动天下的才名;最厌恶之人恰为生父,于是你要有朝一日叛出家门;吃穿份例远不如嫡子,于是你要金银玉石、华服锦绣;尘世孤独寂寥,于是你要一等一的美人做伴。这些你现在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苏景明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寒无比,就连指尖都已凉透,“原来你竟是这么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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