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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90)+番外

百里霂皱着眉点头:“你说得不错,依你看,如今我们应该拔营回城么?”

苏漓看了左右一遍,突然露出些冷冷的笑意:“当今圣上虽然继位不过四年,不过从这些年的行事也能看出,这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主。若是敢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辞,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拿下了北凉原,恐怕日后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名新晋的吴副将忍不住道:“苏参将的意思是让我们退兵?”

“退兵?”苏漓一挑眉,“披肝沥胆这些年,诸位将士会甘心么?”

“那你绕来绕去,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名性急的校尉嚷起来。

百里霂突然抬起手掌,乱哄哄的四周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环视了众人一圈,低声道:“四日后拔营。”看着他们疑惑的神色,他又加上一句,“依照原先军令,去格尔木河。”

这次众人反应倒快,齐齐应道:“是!”

在经过低头站在一旁的苏漓身边时,百里霂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问道:“你方才已料到我的决定了,是不是?”

苏漓抬起头,脸上是略带狡黠的笑意,眼角弯弯的,有些少年时肆无忌惮的影子,却又很快收敛了,低头快步走出帐去。

九月二十一,哲尔古。

这一天是霜降,却淅淅沥沥地下起秋雨来,这样的天气不比在中原,湿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里渗着,大队的士卒踏过泥泞的草地,他们身上穿的大都是单衣。

天色阴晦,连逐日赤金的毛色都显得黯淡了许多,它身后走过的地上印着蹄铁的踏印,却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了起来。

刚刚路过的是格尔木河东岸中游的一个寨子,原先是大贵族赤兀尔的草场,现在赤兀尔带着年轻力壮的奴隶和牲口逃去了,寨子里只有妇人和孩子。这不是向大炎投降的部族,所以抢先冲进去的步卒们没有太多顾忌,该掳掠的一样也没有落下。等到大军全部赶到时,早已一片狼藉,而大将军竟也只是皱起眉头教训了几句,没有多加责罚。

曲舜在离去时听着寨子里传来的哭嚎声,与昔日大炎百姓的痛哭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这些年使他也明白了,战争无非就是吃人的野兽,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大军的脚步在距离格尔木河一百里外的地方停住了,一直沉默的将军忽然转过头来,远远地喝道:“曲舜,一会由你领五千兵马,渡河。”

所有人都吃惊地向曲舜看来,连曲舜自己也怔住了,他没料到自己接到的第一个军令就是渡河,而对岸是北凉王帐的所有兵马。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跟你一起去。”

苏漓说着,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可惜只能先带五千人,没有多余的船只。”

“弓弩营会掩护你们渡河,”百里霂看着他,低声道,“登岸之后,不要与敌军蛮战,向西边丘陵处进发,你去过哈丹库仑,四周的地势应该清楚。”

“末将明白。”曲舜在马上行了军礼,他虽然这么说着,内心却还是有些迷茫。

格尔木河是雪山上流下的雪水汇集而成,河水湍急,此时遥遥望着对岸只有一大片灰蒙蒙的人影。

“他们今天的主将是格日勒图,乌兰的丈夫,”百里霂在马上微微眯起眼睛,“早就听说过这人的勇猛,不过娶了那样的女人,再勇猛又有什么用。”

曲舜策马到他面前:“将军。”

“点好人马了么?”百里霂看向他身后,对着苏漓道,“你也要同曲舜一起去?”

苏漓点了点头。

百里霂收回目光,在曲舜的脸上打了个转,轻声道:“这次很有些危险,你们自己小心。”

“是。”

“那就放船吧。”他转过身向传令官打了个手势。

战鼓声立刻响了起来。

“弓弩营准备——”

对岸的鼓声也传了过来,箭雨则更快了一步,飞蝗般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曲舜忙举起盾牌挡到了面前,身后的苏漓却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呵欠,咕哝道:“今天我们可是顺风。”

很快的,弓弩营就填好了箭矢,列成三队,一口气将数千只箭射了过去,一名校尉趁这个空档大声喊起来:“快,曲将军,登船了!”

这些都是几月前就备起的木船,赶工得很急,却并不粗糙,扬起帆之后因为风力的推助,飞快地向对岸驶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岸的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那大约有上万的人马,离河岸最近的也是弓弩手,一看见他们,立刻将箭指了过来,船只上的士卒也忙举起了弓箭。

“曲将军,那是鬼影轻骑吗?”苏漓低声道。

曲舜一惊,忙向对岸看去,鬼影轻骑里都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这些年交战损耗得太厉害,如今几乎不足百人,应该是不会轻易派上阵的。

突然,他从对岸晃动的人影中看到了一抹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飘了过去,但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之前数次交手使得他每每看到这批人都会汗毛倒竖,十分地不自在。

而那抹黑影突然停住了,他一伸手臂,是个拉弓的动作,蛇一般的长箭穿过几面盾牌间的缝隙,直直向他们而来。曲舜几乎来不及躲避,只觉得疾风擦过鬓角。就在此时,甲板猛地颠了一下,曲舜忙看向身后的苏漓,只见苏漓跌坐在船板上,脸色煞白。

撑船的军士快步过来道:“曲将军恕罪,船不小心撞上了河岸的大石,苏参将没事吧?”

苏漓惊魂甫定地摇摇头,看着插在桅杆上的那支黑色长箭,离他的额头只有数寸。若不是船身猛然的颠簸使他跌倒,恐怕现在性命已不在了。

曲舜伸手去扶他,苏漓却微微摇了摇头,用左手撑住船板,站了起来,他脸上还是缺乏血色,目光凝重地看着近前的敌人。

“苏漓,该下船了。”

率先冲上对岸的弓弩手连番射出箭去,而紧跟着的一批士卒正迅速地给过河的马匹装配辔头马鞍,北凉骑兵自然不会给渡河的炎军喘息之机,飞快地涌了上来。

混乱中,苏漓猛然叫道:“曲将军,你看那边。”

“什么?”曲舜忙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沙尘中奔袭而来的骑兵后是一色黑马的小队,正中的武士有些与众不同,披着一身厚甲,容貌有些粗犷的英气,唇上一抹短髭。

“对方的鼓声军令都从那里传来,想必那就是格日勒图。”苏漓低声道。

“依稀是他,”曲舜回头看了身后一眼,“我们的人马不足与他们硬拼,还是先绕到西侧去的好。”

就在他扬起马鞭之时,苏漓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曲将军神箭,能否射到那人面前,即便伤不了他的性命,也要惊他一惊。”

曲舜微皱眉头,他深知此时触怒敌军主将必然会激得北凉全军反扑,而身后不过五千余人,立时便会陷入险境。但苏漓绝不是个徒然生事的人,他既然如此提议,定有他的道理。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考虑,两方的人马迅速拼杀到了一处,他深吸了一口气,提弓搭箭,向着那支小队遥遥射出一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