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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72)+番外

苏漓皱起眉:“若是真的要长年累月地耗下去,国库空虚必然要加重苛捐杂税,士卒损耗更会使得举国大增兵役,当今皇上尚且年少,根基不稳,外患未除又平添了内忧,那可就不妙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百里霂摇头,“可是若龟缩在城内不肯迎战,消耗士气不说,也并非长久之计。除非能够从这受制的战局里挣脱出来,反客为主攻入北凉腹地,但是如今敌军实力根本琢磨不透,王帐的嫡系人马尚未出现,我们……”

他说到这,太阳穴猛地一跳,疼得冷汗都滴落下来,只得收了思绪,低声道:“我这伤势,要多久才能恢复?”

苏漓伸手搭在他脉上,略听了一会:“这段时日且不要过于费神,或许半月之内就能有起色。”

百里霂无奈地笑了:“说这没用的空话,苍羽原上还伏着几万兵马虎视眈眈,怎能不费神,但愿我这一场心血不要付诸东流才好。”

苏漓忽然握住他搭在榻沿的手掌,眼睛亮亮的:“我相信将军必定能够扭转战局。老师说在这北疆迟早有一场决战,放眼如今大炎朝中,也只有将军能够掌控这一战!”

百里霂略怔了怔,随即露出有些好笑的神色看着他。

苏漓惊觉似地收回手,在他被角边掖了掖,嗫嚅道:“在这之前,将军还是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第18章

百里霂终究还是没有安宁过半日,第二日天一亮,白凡就急匆匆地走进他卧房,行了军礼之后便直接问道:“将军,末将今早听东营传来消息,说那内奸竟然是紫淮……先生?”

“怎么?”百里霂正靠在床边喝一碗腥臭的药汤,神色倦怠地抬眼看他。

“这其中会不会是有误会?”白凡紧蹙着眉,“紫淮先生眼盲多年,行动都有所不便,哪里能够传递军情密报?”

“我知道军中上下不少人都爱听他的琴,但我早就说过,军中不是徇私情的地方,”百里霂放下药碗:“他是眼盲之人,不过心里透亮得很,军机战报恐怕没有一样是他不懂的。”

“还有,他的耳力可是异于常人,在这城中内外军营都能进出自如,隔着营帐也能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且,”百里霂见白凡眉头越皱越紧,接着道,“前几日我在角楼上擂鼓传令,同曲舜商议战情。那时只有紫淮在临近的另座木楼之上,他明知道此时泄露出军机必然会暴露自己,却还是用琴声传递出了密报,对那边当真是忠心耿耿。”

白凡听他说着说着,话语里带了些阴冷的笑意,背上也凉了一片,低声道:“当真是他,弟兄们还都不敢相信……”

“东营大牢里对他用刑了?”百里霂忽然问道。

“用了,”白凡垂着眼睛道,“但听说他自从被押进去,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说不准今日便要动大刑了。”

百里霂调过视线,不甚在意地问道:“岳宁他们来了没有?”

白凡一顿:“呃,这两日大约也就到了。”

“是么?”百里霂点头,撑着床沿缓缓站了起来。

“将军?”白凡吃惊地看着他,“将军的伤还没好,不再躺一躺么?”

“再躺下去就成废人了,”百里霂随手披了件外袍,“我出去散一散。”

白凡怔怔地看着他脚步虚浮地出去,忙命一边的亲兵跟上去,自己则退回营中去查对各营人马耗损。谁知刚过伤兵营没走两步,就见自己手下的一名校尉押着四五个士卒,一路骂着向主营而来,直到看见白凡才住了口,大踏步走上前行军礼:“白副将,这几名步卒方才违反禁令,私自出城,卑职正要带他们去执法官那里领罚。”

“白副将,”其中的一名士卒抖动着嘴唇低声道,“我的几个同乡都在前些天的交战中死了,我不想他们曝尸荒野,所以央求这几位弟兄陪我出城捡收他们的尸骨,好好掩埋。”

白凡“嗯”了一声:“这本是人之常情,但现今敌军尚未退去,你们几个的性命是小,城门关隘的安危是大。这次的事也就不必杖责了,你们几个暂且拨去伤兵营照顾受伤的士卒们十日吧。”

“是。”

他顿了顿:“城外的尸骨……有多少?”

士卒微微颤抖:“数不清,有我们的人,也有北凉人,叠在一起遍地都是。我们不许出城,北凉军队也不敢过来,草原上落了很多秃鹫下来啄食尸体,听说夜里也会有狼群过来,有些人的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行了,”白凡低低地打断了他,“你们下去吧。”

几人离开不久后,兵道上又传来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白凡有些不悦地回头喝道:“闲杂人等不准在这条路上行车,这个规矩还不懂么!”

马车立刻就停了,从车上跌跌撞撞跳下个人,白凡认得他是州牧杜昇手下的一名文官,却也懒得客气:“周长史怎么有空到我们这乱哄哄的兵营里来闲逛。”

“白副将,杜州牧让我告诉你一声,运送粮饷的车队已经进城,监运御史大人一入城就直奔将军府去了,你看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

所幸白凡的马脚力够快,赶到将军府时,那一队华贵的马车也才刚刚停驻,岳小公爷一身玉色薄翼重纱外氅站在那里,冠上的望月南珠更是衬得他眉眼间光彩夺目。白凡暗暗咂舌道:打扮成这样,莫不是来灵州娶亲吧。

岳宁倒没看见他,正抬着下巴问身边侍从:“看我这绦子打歪了没有?”

他刚问完,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百里霂不知何时回来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是笑着看他:“你就算在下巴上系十根绦子,难道我就不认得了?”

岳宁骤然露出些窘迫来,微微红了脸颊,正要上前说什么,车队后又远远地驰来一匹火红的骏马,来势很凶,即使快撞上御史的车驾也没停下来,马上的曲舜满脸的汗水,神色似乎是又急又怒。

“曲,曲将军……”岳宁莫名地看着他,小声叫了一句。

曲舜竟没有理他,跳下马径直向百里霂走去,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大将军把人放了?”

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百里霂神色平淡地问道:“什么人?”

曲舜在距离他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冷冷地与他对视:“原将军府的琴师,泄露军情的细作,紫淮。”他顿了顿,“方才狱卒来报,大将军在半个时辰前将人提走了。”

百里霂点头:“不错,是我提的。”

曲舜上前一步,按住了腰间的佩剑:“这名奸细关乎重大,而且东营隶属末将管辖,请将军将人交还。”

白凡远远地看着曲舜神色大异,唇角紧紧地抿着,话语更是从未见过的强硬,忙挤出人群,却不敢贸然插入两人微妙的对峙里。

一阵沉默后,曲舜已将下唇咬得发白,重新低喝道:“请将军把人交给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