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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64)+番外

百里霂皱眉看向这个眉宇间还有些稚气的小卒,不耐地道:“但是什么,传信时不要吞吞吐吐的。”

士卒吓得慌忙低下头去,双手递上一个小卷:“这只鸽子足上缚的不是我们惯常用的粗布或者羊皮,好像是……丝绸。”

百里霂搓开了那个小卷,果然是一乍宽的一条素缎,他对着上面的两行字怔了怔:“这的确不是斥候的东西。”

“将军,”曲舜疑惑地看着他的脸色,“是什么人做的?是不是我们的斥候被擒住了。”

百里霂将那小片轻薄的布料拍到案上:“讫诃罗耶的苏哈,他果然还没走。”说着便起身披了大氅,向外走去。

散去雾的清晨,像是水洗一般,没有了平日的干燥,连风也湿润起来。逐日载着百里霂一路沿着兵道出行,还没出西侧城门,便听得缥缈的乐声随着风缓缓送来。那是笛声,却不似寻常竹笛那般轻快悠扬,隐隐带着异域风情,尾音妖娆,像蛇一般在耳畔萦绕不去。

蹄铁敲打在青石路面上的脆响搅散了这缠绵的乐音,那笛声缓了缓,便也停了。

城外是四只骆驼,领头的白骆驼毛色华贵,坐在上面的人一袭雪貂大氅,脖颈间缠着雪狐的皮毛,愈加衬得肤色莹白如玉,他抿着唇,手中执着一支银色的长笛:“大将军竟然独自前来。”

百里霂冷冷地回以一笑:“苏哈大人。”

“苏哈?”他勾起唇角笑了,“我原以为你还是会叫我伊尔。”不知怎的,那话音里并没有笑意,说完便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

骆驼后的一名仆从走了出来,对着百里霂行了一礼,随即推出一个反绑着双手的人来,那人跌跌撞撞地奔到百里霂马前,狼狈地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认得这是自己派出的一名斥候,微一点头,向那边道:“这是什么意思。”

伊尔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曲起指抵着下颌:“这是我从北凉大营里带出来送还给将军的,怎么将军倒是不太高兴?”

“送还给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向将军表示我的善意,”伊尔墨蓝的眼眸直看向他,“将军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

百里霂趋马向前了几步,朗声道:“本是没有误会,否则那夜我也不必放你,可你终究与北凉……”

“我没有。”伊尔收了笑,正色说道。

“那几架抛车不是出自你们讫诃罗耶?”

那握着长笛的修长手指忽然攥紧了,他脸上却又露出懒散的笑容:“图纸确实是我给的,就连昨夜那场大雾,也是出自我手。”伊尔见百里霂皱了眉,脸上笑意更深,“与炎国相比,北凉士卒勇猛,马匹健壮,只是有一点……”

他抬起下巴,有些恼火似的说道:“对待客人太过无礼,原本王上确实有意要与他们结盟,可惜我在来此之前遇见了将军。”

百里霂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见到将军时便知道,这次北凉胜算不大,而我讫诃罗耶绝不做亏本的生意,海青王那边又迟迟不肯答复我王上的条件,”伊尔低头反复摩挲着笛上繁复的花纹,“王帐的人关押了我的随从,借此要挟,我才绘了幅抛车的图纸给他们,这是逼不得已,并非想要背弃我们两国的友盟。”

“昨夜那样一场奇袭,你现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带过,以为我会相信?”

“将军不信?”伊尔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将军以为我这次是故意相助北凉人?”

百里霂默然地与他对望着。

伊尔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军昨夜是如何击退他们的?据我所知,是用铁柱砸断了车杆,是不是?”

百里霂点了点头。

“若是那整辆车都是由精铁制成,将军要如何退敌,若是那车抛的不是巨石,而是火弹,将军又待如何?”伊尔低声道,“那才是讫诃罗耶的抛车,我若是真要帮他们,今日的灵州城,毁的可不仅仅是一扇城门。”

百里霂眼眸一震,重新看向他。

伊尔轻轻摇头:“我这也不是为了帮将军,只是要让北凉人知道,得罪我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那不知苏哈今日约我来此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百里霂淡淡道。

“我是想与将军做笔交易,”伊尔笑了笑,“眼看战事将起,我们两国以往的盟约不变,我国每年再给贵国五百套云纹铠,如何?”

讫诃罗耶的冶铁之术,诸国一直无出其右,尤其是他们的云纹铠,轻便坚固,虽与大炎一直交好,也不过进贡过五十来件,这次竟然许下这样的海口,不由得让百里霂也怔了怔,他微一沉吟:“你们要的是什么?”

伊尔静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想要的……”他伸出手,雪白的衣袖在空中一拂,“是有朝一日将军取下了这片草原,许我国乌苏里雪山以西的二百里土地,到时候我们仍为邻邦,永结友好。”

百里霂怔了怔,纵声长笑:“苏哈未免太看得起我百里霂,且不说这片草原将来的主人究竟会是谁,单是这国界之分就绝非我能够决定的。若是苏哈有此意,不如修一封国书给我们皇上,商议商议?”

伊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将军既然这么说,那我明白了。”他说着,晃了晃腰间的银铃,那骆驼动了动,似乎有离去之意。

“等等,”百里霂远远地望着他,“我还有件事请教。”

“什么事?”

“那位新继位的大汗是什么人?”

伊尔挑起眉:“你还不知道么?”他淡淡摇了摇头,“王旗上依旧是那古斯家族的图腾,新大汗当然就是那支北凉王族最后的血脉。”

“你是说……”百里霂有些迟疑的,“那位乌兰公主?”

伊尔看着他的面色,轻轻地笑了一声:“不要小看那位公主,那个女人的手段比她的父亲可要厉害得多,放眼如今的北凉诸部大都对这位新大汗俯首称臣,而不听话的那几个大汗王的头颅,正悬挂在王帐里,随着草原上的风,不住晃动。”

他眯起眼睛,低声道:“百里霂,相信她会是一个让你觉得棘手的敌人。”

百里霂笑了笑:“这一仗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觉得棘手了,”他顿了顿,“幸好苏哈即将启程,否则我又要多了一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伊尔扬起唇角,重新晃动了银铃,白色的骆驼随着铃声慢慢走远,风中传来他最后一句话:“那可不一定。”

这一次的战场依然是苍羽原,就在北凉军队行进到此的当天夜里,灵州城主营里燃了半夜的灯火,几日的忙碌让百里霂的嗓音带了些微的沙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低头啜手中的热茶,示意白凡接着他说下去。

“大军压境,龟缩在城内终究不是办法,若是我们在他们攻城之前还不出击,倒错失了先机。”白凡说到这,放低声音询问道,“将军的意思想必也是明日出城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