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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9)

两人年纪不大,只十五六岁,被韦昕这样盯着,忍不住粉面含羞,低垂了头,心跳不已,齐声道:“大人见了就知道了。”

韦昕笑意更浓,“若本官不见呢?”

长脸婢女胆子稍大些,鼓起勇气说,“韦大人前来,不就是为了姑娘?”

为了她?韦昕想起那个糯软轻柔的声音,想起梅花笺浅淡的香气,他摇摇头,“非也,本官前来是为赏竹。”待看到婢女失望的神色,才又笑道:“不过,既然你家姑娘盛情,本官却之不恭。”

说罢,信步踏入屋内。

屋内棉毯铺地,当中一张矮几。矮几后面隔着白纱,隐约可见一位白衣少女,正在烹茶,衣衫与白纱混在一处,说不出的超凡脱俗飘逸出尘。

韦昕屏住气息,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帐后之人堪比月里嫦娥,又似雾中仙子,神圣不可亵渎。

“韦大人辛苦,请用茶。”正是那管糯软轻柔的声音。

接着,白玉般嫩滑的手伸出帐外,手里一只茶碗,雪白的碗壁上画着两三枝竹叶,极为雅致。

韦昕接过茶碗轻嗅,但觉清香扑鼻,正是他惯常爱喝的云峰茶。

他犹豫了下,将碗放到唇边。

饮尽了茶,韦昕周身舒畅,一股慵懒散淡的感觉慢慢涌上来,眼前白纱飘飞,屋内暗香浮动,悦耳的琴声如清风般柔柔地在他耳边呢喃,韦昕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看韦昕倒在几上,白衣少女自纱后出来,纤手伸至他颈项间的血脉处,确定他已晕睡过去。少女双手翻飞,从他衣襟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瞧了瞧,递给绿衣婢女。婢女点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韦昕静静地趴在几上,浓黑的发用玉冠束了,发梢散在素白锦衣上。少女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幽幽叹了一声,这一声叹含嗔带怨,温柔宛转,诉尽无穷心事。

“三年不见了,我时时想着你,你可曾记起我?”少女轻靠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隐隐竹香,葱白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覆在他的手上,紧紧握着,而后将手翻转,手心熨贴着手心,手指紧扣着手指,低低道:“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语未落,泪水盈盈于睫,一滴一滴淹没在他柔软的锦衣上。

她自嘲地笑笑,举起他的手,拭去脸上的泪珠,又轻轻贴在自己唇上。他的指腹温暖柔软,带着茶香。

她慢慢弯起唇角,绽出一个美好的笑容。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不过一瞬,韦昕抬起头,天色已晚,屋内一灯如豆,散发着淡淡光华。

白衣少女已然不见,婢女们也没了踪影。

韦昕匆匆走出门,青梧与青槐迎了上来。

“我进去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青梧奇怪地看着他,“琴声刚停,大人就出来了。”

韦昕目光闪烁,似有一小簇火苗在燃烧,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被人如此愚弄过。

秋风徐起,竹叶婆娑,韦昕沉下心细细思索。

酒楼里的一席话,门房留的藏头诗,数银票的云家女,菊苑旁的竹林寺。

一步连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将他诱到此处。

梅花笺,簪花楷,翠竹林,瑶琴曲,明庭香,云峰茶,全是他之所爱。

杨家姑娘对他如此了解,可他连她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韦昕铁青着脸回到屋里,垂悬的白纱后面还有一个竹门。门缝里塞了一条白色丝帕,迎风招展。韦昕扯过来,有明庭香味丝丝入鼻,他厌恶地拿远了些,借着灯光,见丝帕上写了四个簪花小楷——后会有期。

韦昕将丝帕团成一团塞入怀里,视线落在竹门上,竹节岔口很新,很显然是近两天才盖的。

如此大费周折,到底为了什么?

给他留下印象?有了皇上的口谕,杨家送来的庚帖,他与她已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没必要来这一手。

不想出嫁,让他因此退婚?韦昕摇摇头,妄图攀上他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还不曾有人见了他的风采而不心动。

这个杨家二姑娘,还当真有趣。韦昕不自主地眯起眼睛,脸上浮起几分玩味。

菊花会刚过,天气骤然转冷,秋意越发浓了。

这日秋风瑟瑟,吹皱了满湖平波,激起层层涟漪。又加上细雨绵绵,更觉清冷。

韦昕身披月白细葛布道袍,斜靠在铺着白狐皮毯的软椅上,望着屋檐下飘飞的雨丝出神。

他刚从皇宫回来,景德帝脸色甚为不好,见了他劈头将一本折子扔过来,“爱卿与杨家联姻,当真成了一家子,如今都联名上书了。”

韦昕听得没头没脑,望着地上的奏折,看到望江水溢庐舍为墟人畜漂流几行字,知是望江水坝的折子,遂捡起来略过内容往下看。奏折左下方署着郾城知府孟兆年的名字,旁边是十多位官员的签名,打头的赫然是他的大名,旁边还盖了印章。

“你说朕该怎么办,答应吧,库银不足;不答应吧,六部尚书中有三部签了名,还有那么多老臣,指不定怎么烦朕……望江水坝头期需银十二万两,如今国库只得五万两,余下七万两就劳爱卿费心了。”

韦昕心思缜密,来往公文,除去盖礼部公印外,还要加盖自己的私印。公印放在礼部,而私印,他总随身携带,任何人都没法打它的主意。如今,明知签名印章都不是他所为,可就是找不出半句话为自己辩解。

能说自己被未婚妻仿制了私印吗?

说出去,渎职事小,若被皇上误解,事儿可就大了。

“近几天,我还做了什么?连日酒醉,都有些糊涂了。”韦昕捧着青瓷茶碗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青梧。

青梧掏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念:“大人提拔了三位官员,分别是新平州知州贺敏之,丰水县知县庞信,还有举荐魏半农任偃城知府。另外,大人将孟兆年的公子孟文昊调至工部都水司,负责望江工事。”

看来这阵子他做的事情还不少。韦昕勾起唇角,酿出浅淡的笑容,眼底一片寒意。

杨家真是好计谋。

孟兆年遇刺不到一月,他就冒自己的名字出面上书推荐诸城知县魏半农任偃城知府。一来,得罪了孟兆年;二来,得罪了本可继任的偃城通判孙守礼;三来,郾城知府的位子依旧掌握在杨家手中。

韦昕心思一动,从书桌旁的景泰蓝圆肚字画筒里找出《万晋广舆图》来,平铺在桌上。青梧忙用和田玉的镇纸将两边压住。

新平,丰水都处于望江江畔。

望江源自苍莽山顶,流经郾城时,因水道缓慢,泥沙淤积,河底逐年升高。若逢连日大雨,河水暴涨,极易造成大坝决口河水漫溢。但望江河畔百姓较少,且熟知河性,均择高处而居,即便河堤倒塌,于民生亦无大的损害。

况且即便需要清淤修坝,也是工部之事,杨重运却非要插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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