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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心记(11)

众人听了虽是不信,却只能暗自猜测,无人敢去求证。

盛京以四条平阔的大街为轴,划成九个区,皇宫在最中心的京中区,周围一里开外分散着官衙及王公贵族府邸。其余八区中西面三个区多为朝臣及富绅所居,东面三个区则以平头百姓为主。

韦昕与林淮扬约在最繁华的前街兴隆茶馆。

两人同时自官衙出门,韦昕乘轿,林淮扬骑马,马比轿快。韦昕到时,林淮扬已找好了二楼靠窗的好位子。

老规矩,一壶清茶,两碟瓜果。

林淮扬啜着清茶,神情淡漠,“据我所查,南宫诚十五年前落崖死了,葬在岚山山脚。这些年来,江湖并无南宫世家任何消息,就连裁云剑也没有出现过。”

韦昕面西而坐,秋阳斜斜地自精致的雕花窗棂间透射进来,恰落在他的额头。他眯了眯眼,往旁边移了移,“莫非南宫家真的没人了?我也没有打探——”

林淮扬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抬头去看,却见韦昕面朝窗外,竟是发了呆。

林淮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斜对面的绸缎庄门口,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正弯腰钻进一顶青布小轿。那女子头戴幕离,瞧不出面容,看身形倒似年纪不大。婢女放下轿帘,朝前头喊了句什么。轿夫慢悠悠起了轿。接着旁边一个藏青色的修长身影纵身上马,随在了轿旁。

林淮扬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杜离不知何时跑到了对面,和绸缎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还真是难得,素来清贵淡然,通达睿智的韦昕因为女人看傻了半天。

莫不是动了心?这么急急地让杜离去打探消息。

林淮扬刚想打趣两句,杜离回来了,看了看林淮扬,脸上露出几分犹豫。韦昕不耐地皱眉,杜离才低声道:“绸缎庄的老板说,杨二姑娘在店里订了几件衣服,刚才是来选料子,送尺寸。”

林淮扬挑了挑眉,一般大户人家府里都有专门缝制衣裳的针线房,家里的主子以及在内院服侍的稍有体面的下人都不穿外面的衣服。

杨家千金竟去街上店铺定制衣服!

韦昕举着核桃酥的手又放回盘里,“做了什么衣服,选了什么料子,什么时候取,工钱是多少?”

“两件比甲,一件是葱黄色滚蓝边杭绸的,一件是淡蓝镶领绣月季花蜀锦的,两件小袄分别是湖绿色妆花潞绸小袄和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通袖袄。因定了七日后取货,时间有点急,掌柜的连工带料共收了八两银子。”

都是京城最常见的寻常百姓的服饰,连林家的管事妈妈都穿得起这样的料子与款式。

林淮扬若有所思地看向韦昕。

韦昕漫不经心地吩咐:“告诉掌柜的,选了上好的布料按照杨二姑娘的尺寸再做四件京城时兴的新样子,七日后一并交给杨姑娘。费用到韦府去领。”

林淮扬想起朝中关于韦昕在杨家受到冷遇的传言,轻笑出声,“彦章想讨未婚妻欢心,这可远远不够。”

韦昕冷冷地看他一眼,“看来京师太平久了,连行简都关心起流言蜚语了。”

彦章是韦昕的表字,行简是林淮扬的表字。

韦昕无意与林淮扬纠缠流言,他想得是另外一件事。

那个穿藏青色道袍的随从上马前曾扫过来一眼,状似无意,可锐利的眸光一下子让他记起,七月去落枫山路上马车坏了的那次,就是他,帮着修马车时,也曾有意无意地瞅过他。

难不成,当日坐在朱轮华盖车里的就是这位杨二姑娘。

她到落枫山干什么去了?

☆、前尘事

日暮时分,残阳似血,晚霞如锦,绚烂中带着苍凉。

这些天,杨怀瑜常常学着一个人的样子,在风中孑然而立,任由风吹乱她的发,由着一丝丝落寞,悄然而起,怅然而落。

方才在绸缎庄,她看到他了。

依然俊美无俦的容颜,靠在精致的雕花窗边,悠悠啜着茶水,气定神闲。

那茶可是云峰茶?

她忍不住微笑,想起三年前初次见到他的情形。

是个冬日,雪纷纷扬扬。

她披着旧羊皮袄蜷缩在四处透风的破庙里烤火。

门外,马车压在积雪上的吱吱呀呀声渐行渐近,接着两人推门而入。

头前之人,青衣薄衫,走路悄然无声,是青桐。

后面那人,华衣锦绣,一路咳嗽不停,是韦昕。

她清楚地记得,他披一袭水獭皮斗篷,唇角含着浅笑,站在满地稻草的旧庙里,犹如天上的星辰落在凡间,带来满室清辉。

他的视线凝在她身上,笑意缓缓加深,“小兄弟,可否借地烤个火。”声音温和低柔。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男子,脸色苍白如雪神情憔悴似纸,而举手投足,宛如画中人一般尽显清贵风华。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咳到声嘶力竭脸色发青,还能笑得优雅从容,和煦如春风深远似大海。

心跳有片刻停滞,时光也仿佛在霎那间凝固, 。

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那颗雀跃的心会忍不住跳出来。

只能轻轻地点头,再点头。

他又笑,眼里发出浅浅的光芒,比月光下的白雪都耀目。

青桐整好稻草,铺上雪青色绣着松鹤延年的锦被,又取出成套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杯摆在地上。

袅袅的茶香就弥漫开来,温暖又温馨。

“这是云峰茶,味道清淡,你尝尝。”他已除下斗篷,露出里面宝蓝色的杭缎直缀,直缀的边角绣着精致的水草纹样。

身为尚书府的千金,虽是庶女,可也是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不知为何,看到他修长的手端着茶杯,她竟有些诚惶诚恐。

有些人天生高贵,即便只是端茶倒水,也似乎让人觉得亵渎了他。

青桐在对面拨弄着火堆。

他与她坐在锦被上分吃着红漆雕花食盒里的百合酥,点心只一块,她吃了大半。

茶香袅袅,火光飘忽,韦昕浅笑如玉风采无双。只是,剧烈的咳嗽声总会不合时宜地响起,无休无止。

她从没见过有人会咳得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咳嗽间隙,韦昕歉然地笑,“小兄弟,别怕,我这是天生的病,不是痨病也不是风寒,不会过给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总之,不晓得过了多久,才疲倦地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在做梦,梦到压抑着的咳嗽声,梦到细细的低语声,梦到姨娘温暖的手,梦到紫英苑舒适的床。

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身上搭着水獭皮的斗篷,而他负手立在窗口,身形修长,姿态挺拔。

阳光照着他的侧脸,显出病态的苍白。

很自然地想起梦中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上天给了他一副世人称羡的好面容,却又给他一副破败的身子,难道上天就是这样显示公平?

“你醒了?”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他回眸粲然一笑,“雪停了,我们要回京里,不知小兄弟去哪里,若是顺路,可同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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