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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敛财手册(3)

内室用两扇绘着春兰秋菊的绡纱屏风隔成明暗两间。

北面是暗间,摆着架子床并衣柜、箱笼等物。南面是明间,靠窗横着一张书案,书案东边是顶天立地的架子。

书案西边则是只美人榻。

杨芷靠着书案站定,问道:“你膝盖疼不疼,看看有没有淤青,让人打井水上来敷一下,这样消散得快。”

杨萱坐在美人榻上,将白色绸裤挽到膝盖处,果见上面一片青紫,因被石子硌着,星星点点几处红丝。

尤其,杨萱生得白嫩,这片青紫便格外显眼。

杨芷心疼不已,“好在没见血,不过这淤青没有三五天也消不去。”扬声唤春桃去端冷水。

少顷春桃端了铜盆进来,杨芷亲自绞帕子敷在杨萱膝头。

杨萱本是热出满身汗,被冰凉的帕子激着,顿时“嘶”一声,“真凉。”

“夏天井水就是凉,”杨芷笑道,伸手轻轻摁住帕子免得滑落,“且忍耐会儿,冰上一刻钟就好。”

杨萱“嗯”一声,抬头问道:“姐看我脸上肿不肿,爹还打我一嘴巴。”

杨芷仔细打量片刻,笑着点点她滑嫩的脸颊,“脸上没事,看不出来。”

杨萱松口气,等到帕子变得温热,扯下去,放下裤腿,苦着脸道:“爹爹不许我再去竹韵轩。”

杨芷道:“爹爹是一时气急,过阵子消消气就好了,再说西耳房里的书不够你看的?”

正房院的西耳房也布置成书房,以供辛氏素日写字作画所用,杨修文有时候也在那里读书。

但西耳房的书籍极少,不过是诗词歌赋并几卷佛经,再就是女四书。

前几天,杨萱已经将里面翻了个遍,不曾找到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主意打到竹韵轩。

听到杨芷问,她便嘟着嘴抱怨,“那些书都看过好几遍,女四书从去年开始就天天读,实在没意思,我想看看别的。”

杨芷微出主意,“你把想看的书列个单子,回头让松枝或者松萝送进来。”

杨萱皱着眉头,“说不出特别想看的书,就想翻着找找,看哪本有意思就读一读……昨天看到本杂谈,上面写着有只白狐被猎户杀死,变成女鬼回来索命,把猎户吓死了。我一害怕才不小心翻了茶。姐,你说人要是被害死,会不会也能变成恶鬼索命?”

“胡说八道!”杨芷瞪着她,“人死了就死了,要转世投胎过另外一辈子,哪里记得这世的事情。往后不许看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当心夜里做噩梦。”

杨萱不怕做噩梦,她的前世就是一场噩梦。

不,她的前世本也是和睦喜乐的。

杨家是名门,曾祖父曾经入过内阁,可惜祖父杨慎虽然满腹诗书,身子却很差,乡试只考完一场就病倒了,以后再没下过场。

好在杨修文争气,十六岁考中秀才,因杨慎过世耽搁了一科,二十那年考中孝廉后跟辛氏定了亲,转年又考中进士。

等到三年庶吉士期满,杨修文留在翰林院任编修,这十几年来升任至翰林院侍读学士。

侍读学士虽只是个从五品官职,但职掌制诰史册之事,每月都有机会面见圣上,颇为清贵。

杨萱衣食无忧地长到十四岁,正打算说亲的当口,突然夏家提出来要杨家姑娘冲喜。

冲喜便是噩梦的开始。

杨萱仰头看着杨芷。

其实前世她并不太喜欢这位庶姐,还不如跟大舅家的表姐合得来。

而且,她作为冲喜新娘嫁过去的夏家,原本求娶的是杨芷。

可杨修文跟辛氏却迫着她上了花轿……

第3章

出嫁时,她差两个月及笄。

辛氏说,夏怀远卧病在床,未必能有心力行房,拖延两个月也就满十五了。

等生辰那天,她会跟夏太太商议办个隆重的及笄礼。

及笄礼之后再敦伦。

只可惜,辛氏打算得好,事实却全然出乎她的预料。

三日回门,杨萱扑在辛氏怀里哀哀哭泣。

辛氏心疼不已,搂着她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滚。

杨芷却道:“母亲别太难过,这也是夏家看重萱萱,喜欢萱萱,往后就好生过日子。”

杨萱气得反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嫁人,懂什么?你可知道有多痛?”

就好像身体被人生生劈成两半似的。

杨芷脸色涨得紫红,再没有说话。

前世杨芷真的没有嫁人。

因为,她没等到出嫁就死了,葬在杨修文跟辛氏的坟茔旁边。

想起往事,杨萱压抑不住心头酸涩,泪水忽地喷涌而出。

杨芷吓了一跳,连忙矮了身子劝慰道:“萱萱,萱萱不哭,是姐不好,姐不该对你这么凶。”

“姐,”杨萱张手抱住杨芷拼命摇头,“不管姐的事儿,我就是难受,想哭。”

杨芷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那你就哭一小会儿,哭久了眼睛痛,母亲看见又得难过……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一定不许再看了。”

杨萱哽噎着点点头。

她不看书也知道,有些人没有走黄泉路,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

上天特地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让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哭泣片刻,杨萱渐渐止住泪水。

春桃另外换过一盆水,杨芷俯身绞了帕子给她净过脸,又将她发髻打散,重新梳头。

妆台上的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显出姐妹两人的面容。

她们生得五分肖似,都有圆圆的杏仁眼和笔挺的鼻梁,不同的是杨萱肤色好,白里透着粉,就像是春日枝头的野山樱般娇柔温婉,而杨芷肤色略显暗黄。

可她头发长得好,绸缎般浓密顺滑,倒是胜过杨萱。

杨芷很快给她梳成双环髻,鬓角两侧各戴一朵粉红色宫纱堆的绢花,笑着夸赞:“萱萱真漂亮,待会儿换上新裁的那件水红色袄子就更好看。”

杨萱一直喜欢穿粉红、蜜合等鲜亮的颜色,可前世守寡六年,除了逢年过节能够打扮得稍微明艳外,其余时候都是穿天青或者湖蓝甚至老气横秋的秋香色都穿过。

饶是如此,夏太太仍不满意,明里暗里说她不安分,成心想勾引人。

夏府里,公爹夏老爷早就过世,剩下的主子不过是夏太太、杨萱、二爷夏怀宁还有大归的姑奶奶夏怀茹。

三位女主子都是寡妇。

能勾引的除了下人就只有小叔子夏怀宁。

可她视他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怎可能去勾引他?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前世,她冤死在夏家。

这一世,她要远远地避开夏家人,再不去当什么冲喜新娘,就是八抬大轿三聘六礼地娶她也不去。

也不让杨芷去。

她们要幸福安稳地活到齿秃发白。

想到以后跟杨芷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话时候牙齿透风含混不清,杨萱禁不住弯起唇角,露出腮边小小两粒酒窝。

杨芷好笑,亲热地点着她,“都多大了,还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