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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68)

想起从前之事,太后的眼角也泛起淡淡的笑意,却又叹息:“好汉不提当年勇,那点本事早就被宫里的勾心斗角消磨殆尽了。倒是后生可畏。你瞧晏氏,只一人之力就把窦献耍得团团转,好生厉害。”

周嬷嬷打量她的神色,低声问:“太后如今觉得晏女史如何?皇上若要娶她,太后是个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太后面不改色地将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她将你我从那龙潭虎穴里摘了出来,已经卖了个极大的人情,我还有不点头的道理么?”

周嬷嬷道:“道理是道理,但是太后得过得了自己心里头的坎才是。”

太后默默地看向船舱外,莽原上覆着白雪,河边一棵枯树上,停着许多黑色的小点,能听到乌鸦寂寥的鸣叫。苍凉萧瑟,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慢慢来吧。”太后靠在隐枕上,道,“晏氏那头是否有消息,她果真北上了?”

“确实北上了。”周嬷嬷道,“赵福德说,女史始终放心不下皇上,想要北上找他。另外,她还放出了消息,说国玺在她身上,故意将兵力引到北边,好让太后顺利脱险。”

“她自己又是如何逃脱的?”太后又问。

“听闻是设了障眼法。她让一个宫人穿了太后的衣裳,坐在马车里。叛党笃定女史不敢舍了太后,也不着急,只远远跟着,等女史放了李妍就动手。不料,女史通过一道桥之后,那桥突然断了,将所有人甩在了后面。叛军好不容易撵上之时,只看到马车停在路边,里头只有李妍,其余人等不知去向。”

说完,周嬷嬷也觉得颇是解气,道:“也不知江东王和李阁老气成什么样子了。”

太后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大船已经行走了几日,她感到十分疲惫。只跟周嬷嬷闲聊了两句,便慢慢躺下。

“还有多久才到应天?”她问道。

“方才奴婢问了赵福德,他又去问了那姓唐的把头,说是还有十余日。”周嬷嬷道,“不过,若是太后吃不消,我琢磨着,是否在半道上找个地方停船歇上一歇?”

太后摇摇头:“不必,尽快赶路。若被窦献的人追上,那就不好办了。”

周嬷嬷应了个是,正要退下,太后忽而又问:“那东西在何处?”

“就在衣箱里,”周嬷嬷忙道,“奴婢每隔一个时辰就去看一回,安然无恙。”

说罢,她忙打开衣箱,取出一只锦盒。

看到盒子里的国玺,太后终是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周嬷嬷服侍太后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太后安心,随船的虽是江湖中人,但据奴婢观察,他们颇为规矩。行走经过,无不刻意绕开太后的舱房,端茶送饭都是低声细语的,颇有教养。更何况,还有赵福德和禁军在外看守,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太后安心歇息吧。”

太后点点头,望着上方的舱板,听着外头传来的水声,心神慢慢平和。

将国玺交给她保管,是晏月夕的主意。

第四百一十三章 风声(上)

——“如此重要的物件,由我携带不合适。”分别前,月夕对太后道,“于情于理,还是交给太后最为妥当。”

那时,连太后自己也觉得,这话虽然说得合乎仪礼,却不能说是个好主意。她到底年迈,自身尚且难保,更何况保住国玺?

晏月夕却坚持如此。

“太后无需忧心,我自有办法。”她说,“只是,太后需得全然信任我,照我说的做。否则,功亏一篑,不仅危及太后性命,连皇上也要连累其中。。”

太后虽仍然不喜欢晏月夕,却知道事关重大。江东王和李阁老的追兵,必是追着晏月夕去的,她须得防着自己和国玺一道落入他们手上。而太后在他们眼皮底下去了南方,相比之下,国玺交由她带着,更为隐秘也更为安全。

还有一层,晏月夕不曾说。

皇帝如果真的遭遇不测,为了避免朝政落入奸佞之手,太后须得出面主持大局,另立新君。

万一到了这个时候,国玺就有大用。

太后闭了闭眼。

她虽经历了许多沉浮,但也许是人老了,如今,她已经不敢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周嬷嬷说的那些船上的江湖中人,太后也是知道的。

那是晏月夕的人。

听赵福德说,她在扬州的镖队频繁往来京师和扬州,近来,正是镖队入京的日子。

晏月夕显然早有准备,封锁皇宫后,那个看上去姓唐的把头,就亲自带人到京郊的庄子劫走了李妍。而后,晏月夕以李妍为人质,将江东王和李阁老吸引在自己身上。而当这些叛党稍有松懈之时,镖队的人和赵福德的禁军则一道动手,假扮江东王手下,杀死了值守的叛军,打开北宫门,将藏在暗处的太后带离皇宫。

这一路,可谓又惊又险。

她向来看不上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也看不起出身其中的晏月夕。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路,确实多亏了他们的帮助。

从京城出来,他们经过了不少关卡,但这些镖师显然熟悉各处关节,一路走得又快又顺。

——“太后此去南下,到了应天,可以暂时安顿在太祖皇帝的行宫里。那里早已经被皇上肃清,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可保太后无虞。”

晏月夕的话又在耳畔。

太后轻轻叹口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不是无虞。

要是没有了皇帝,那行宫就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了。

心里头想着这些琐事,脑子里便迷迷糊糊起来。

可半睡半醒之间,太后突然感觉到,船似乎停住了。

心头一震,她随即清醒,坐起身来。

她慌张地掀开被子,到衣柜里里把国玺取出,搂在怀里。

周嬷嬷匆忙进来,从架子上摘了氅衣披在她身上,道:“船停了,前方来了好几艘大船,上头还有官兵模样的人。”

“什么?”太后心中不由一慌。

她知道,江南的兵马,被江东王收买了不少。就算是官兵,也难说是哪边的。

“他们是什么人?”她问到。

“奴婢尚且不知。”周嬷嬷也显然没底,道,“不过有赵公公他们在,必不会让太后落入敌手。”。

太后还想说话,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有铠甲的声响。

周嬷嬷将太后紧紧搂在怀里,眼睛紧闭,一个劲地念着“阿弥陀佛”。

只听有人敲门,问:“太后是否起身了?”

是赵福德的声音。

周嬷嬷赶紧道:“太后尚未起身,公公是否问明白了,船怎么停了?”

“是因为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

片刻后,便听门外有人道:“臣沈劭,见过太后。”

————

边境上的赤城堡,风雪乍起,龙门川已经结了厚厚的冰。

废弃的村落里亮着不寻常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