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走两步,她又停住,转回头。
“皇上今夜要好好歇息,不可看那些奏章了。”她叮嘱道。
皇帝的心头微微一动,似春风拂过。
“知道了,去吧。”他说。
月夕这才放下心来,抿抿唇,往殿外而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皇帝的目光仍然定定望着。弯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收起。
他深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姿势,继续靠在隐囊上。
嘴上虽那么说,但朝廷的公务是不能放下的。方才,他已经让赵福德派人到宫里去,将紧要的奏章文书取来,无论如何还须看一看……
可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却心猿意马。
闭起眼睛,月夕的面容就又浮现在面前。
她望着他,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嗔怒,时而犹疑,时而在笑。
那笑容并不常有,但每每露出来,都仿佛浸透了花香的阳光,温暖而沁人心脾。
皇帝想着,唇角弯得更深,似乎她仍在眼前。
没多久,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皇帝有些无奈,道:“你便这么不想歇息?”
睁开眼,却见是赵福德。
“皇上。”他恭敬地行礼,手里捧着一份文书,“宫中送来的急件,说是事关江东王婚事。”
江东王?
皇帝看着那文书,笑意凝住。
*
千里之外的扬州,天气还未转凉,树木仍旧葱郁,荷花未败。
江东王府里,怀恩领着凌霄走在廊下。她望着眼前的园子,只见修得颇是精致讲究,名花奇石相映成趣,三步一景,十步一画,远胜她在扬州的公主府。
凌霄边走边打量,问:“三哥哥明日就要大婚,想来,新娘子早已经到了?”
“劳公主惦记,前几日便到了。”怀恩笑道,“李家在城西置了宅子,明日吉时一到,李家闺秀在宅子里出嫁,殿下亲自去迎。殿下说了,李小姐远嫁九江,礼数不仅要周全,还有更周到些,万不可让她受委屈。”
委屈?
凌霄撇了撇嘴,李阁老那样的人精,哪里会让自家孙女受委屈?
怀恩又道:“若老奴没记错,公主自小和李小姐认识。公主今日若觉得无趣,大可到李府去看一看。那里原本是一位九江大贾的居所,园子修的也是一等一的好。”
“那却不必。”凌霄不以为然,只将眼睛望着园子里的景致,“我与他家交情寡淡,便不叨扰了。”
怀恩讪讪笑:“是。”
说罢,二人便到了门外,怀恩进屋去通禀一声,便请凌霄进去。
屋子里隐约透着股药味,但并不难闻,
外面日头很大,可屋子里的纱帘层层叠叠,滤掉了光,只留下迷离的影子。
凌霄掀开帘子,榻上空空,不见江东王。
她左右张望,正觉奇怪,忽而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长大了。”
凌霄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发现窗户边上站着个人,背着光。
这是多年以来,兄妹二人头一回相见。
第二百八十三章 替身(上)
与从前在京城里相较,江东王的身量已经长开了不少。比皇帝和沈劭大约矮些,却也显得挺拔颀长。
“三哥哥。”凌霄的脸上露出笑容,走到他面前。
江东王的眉目,较凌霄和皇帝更为阴柔。从小,宫里人就说,他是个天生的女相。
长大了之后,那眉眼虽然也添了些男子之气,却仍然漂亮,可谓美男子。
江东王看着凌霄,也露出笑意。
“孤等了你一早上。”他说,“这一路,你累了吧?”
这声音,凌霄上回借着月夕的身份拜会时,曾隔着帘子听到过。
听着已经没有那么沙哑,倒是让凌霄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扬州离九江又不算远,坐船罢了,有什么累。”凌霄道,“倒是三哥哥,为何站在暗处装神弄鬼的,吓唬我?”
江东王发出一声轻笑。
“孤为了等你,在榻上坐累了,起来走走,怎的就是装神弄鬼了?”他看着她,神色有些感慨,“凌霄,孤离开京城时,你才十三岁。现在再见你,孤几乎认不出来了。”
凌霄听着这话,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又何尝不是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瘦了,极瘦。
但凌霄知道,他变的并不非身体和容貌。
说实话,凌霄仍然不大敢相信,他就是那位被人称为“公子”的幕后之人。
可同时,他也是她仅剩不多的亲人。多年再见,看到那温和的目光,从前兄妹二人在宫中玩耍的日子,犹在眼前。。
“三哥哥瘦了许多。”凌霄道,“三哥哥当年是南下养病的,如今养得如何了?”
“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早前的病伤了根本,孤这身子也就再也无法入过去一般康健。”他自嘲一笑,“不过还活着罢了。”
“不许说这等丧气话。”凌霄忙道,“我看三哥哥如今过得极好,连夫人也娶上了。反观二哥哥,虽然在皇位上威风凛凛,却连采选也磕磕绊绊,至今还是个独身一人,连皇后也没有。”
江东王笑了笑,不多言,只引着她往客座上去。
桌上已经布好茶水和糕点,江东王亲自给凌霄沏了茶。
“皇上近来好么?”他问道。
“新君登基,自然是意气风发。”凌霄道,“说起来,三哥哥好些日子没回京了,与二哥哥也多年未见。何不趁着大婚,回去京师谢恩,与二哥哥见上一面呢?”
江东王打量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江东王问。
“自然是我的主意。新君登基之时,我便想着,这九州同贺之事,三哥哥却不在场,叫人看了好生怪异。”她说罢,望着江东王,“三哥哥觉得我说得不对?”
江东王微笑:“你说的,自然都对。不过这话,你问过了皇上么?”
“那倒不曾。”提到皇帝,凌霄摆出一副不满的模样,“三哥哥也知道,我在行宫住了好几年,跟二哥哥也疏离了。他就算有那种心思,也不会跟我说。”
江东王看着她,目光深远。
“你那和亲之事,孤听说了。”他说,“凌霄,三哥哥不曾帮得你,心中有愧。”
凌霄怔了怔,随即笑道:“这是哪里话,三哥哥远在九江,鞭长莫及。说到底,二哥哥终究没让我去。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能在此处见到三哥哥了。”
江东王微微颔首,似有些感慨,道:“皇上对你还有惦记,但对孤却未必。他不一定想见孤。孤若仓促入京,惹了不愉快,日后真的不能再见了。”
凌霄看着他,心思转了转。
皇帝和江东王之间虽然没有恩怨,但今日不同往日。江东王在这边经营多年,已暗成声势,要他放弃这些回京城去,他恐怕第一个不愿。
“三哥哥想回去么?”凌霄睁着眼睛,好奇地问,“三哥哥才华横溢,若入朝为官,必为二哥哥的左膀右臂。三哥哥没有这个念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