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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25)

*

夜里,月夕打了个喷嚏,在梦中醒来。

外头的烛火已经变得昏暗,她看着纱帐上的流云鸾鸟,想起方才的梦境,仿佛仍然身在其中。

心底生出一丝惆怅。

梦里,她见到了父亲。

他似乎只是出了一趟很远的镖,月夕看到他回来,高兴不已,像从前一样跑上去,问他有没有给自己带些新奇的玩意儿。

不久之后,她又梦见父亲在教自己认字。那些都是些兵书,讲的都是些勾心斗角之道。

——“爹爹,我们这里不是叫正气堂么,为何却要学这些跟人斗来斗去的东西?”月夕不解地问。

父亲摸摸她的头,道:“我们虽叫正气堂,可世间之事,却绝非光凭名号便可服人。便是心中有个义字,也要比那些无义之人更懂揣测人心,才可避免为奸邪所害。”

月夕望着他,似懂非懂。

父亲的目光慈爱。

——月夕,等你将来长大了,我便将正气堂交给你,你便带着这股子正气踏遍大江南北,行侠仗义,可好?

直到梦醒之后,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

月夕露出一抹苦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左右无眠,她从枕边翻出一本文稿,就着床边的油灯翻看起来。

棠儿睡在外间,听得里头的动静,随即醒来。

“公主醒了?可要起夜?”她揉着眼睛,探头进帐子里,问道。

月夕看她睡眼惺忪,温声道:“我看一会儿书罢了,你回房里歇息去吧,不必管我。”

棠儿却摇摇头:“那可不行。春儿姐姐说,公主近来睡不安稳,我等须好好侍奉。我还守在外头,公主有事唤我。”

她说罢便退了出去。

月夕看着她,有些无奈。

棠儿的性子虽然不似春儿那般讨喜,与人多少有些疏远,却有一副憨实心肠,倒是正巧称了皇帝的意。

想到皇帝,月夕的心思沉下。

自从被关入慧园,至今已经五日。

第三十六章 皇兄(上)

月夕自觉不曾被亏待,吃喝用度样样齐全。

院子里原本就有伙房,如今重开了灶。她想吃什么,只需吩咐一声,不消多久就能吃上。为了给她解闷,原本乐宗皇帝开辟的家禽园子也养上了花鸟虫鱼,都是些稀罕品种,供她观赏。

若放在过去,月夕确实有兴趣。她虽拳头不行,却一向熟谙经营之道。皇宫里的东西都是好物,她好好长长见识,摸清这里面的人用些什么,喜欢什么,说不定还能找到路子,做做这皇家的生意。

可眼下,她却没有那个心思。

她被软禁了。

除了赵福德偶尔来问候,答非所问地聊上几句,月夕却连一个外人也没见着。

如此下去,怕是要被人遗忘在这里。

心下愈加不安,月夕又重新拿起了凌霄的日记。

凌霄离去时,曾说她的日记藏在慧园的清风阁。能将自己的秘密托付出来难能可贵,月夕拜读起来亦十分仔细。

这些日记只记录到凌霄前往沙河行宫之前,也就是正兴十九年,凌霄十三岁的时候。

春儿曾跟她说过,凌霄和皇帝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的,而是经年累月累积而来,但离宫前的那会儿争执最多,甚至还打了起来,月夕便是从那时开始看的。

——今日为母后哭灵,丽嫔倒是哭得卖力,当真刺耳。母后在世时,她处处阳奉阴违,挑拨离间,让父皇和母后日益疏远,今日又来装模作样。我忍无可忍,单手就将她拎出华阳殿。她的婆子跟了一路。可谁敢上来,非叫我先抽一顿不可。

月夕看着,不由啼笑皆非。

这公主当得,可比她这混江湖的更像混江湖的。

凌霄在日记里说,她叫丽嫔滚得远远的,可丽嫔不仅不走,还惺惺作态,求她让她回华阳殿去,说她与先皇后情同姐妹,定要送这最后一程。凌霄知道她在众人面前做戏,愈加气恼,二话不说,让人拿鞭子来。

只可惜,二皇兄来了。

月夕盯着上面的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二皇兄,就是当今的皇帝。而这丽嫔,就是当今的太后。

凌霄写道:二皇兄将丽嫔挡在身后,厉声质问她要干什么。而丽嫔还在惺惺作态,让二皇兄不要动怒。

她并不吃这一套,定要教训丽嫔。而后,二皇兄就跟她动手了,

大内之中,皇子入宫需得除剑,于是打起来的时候,她有鞭子,二皇兄却只能赤手空拳。

二皇兄并不惧怕,用手拽住凌霄的鞭尾。

上面都是倒刺,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最后,先帝和太子都赶了过来。

——父皇要掌掴我,但哥哥挡着跟前,替我生受了这一掌,还被父皇训斥,骂他没有管教好我,骂他枉为兄长。

凌霄写到此处,月夕能感觉到她那满满的歉疚。

她说,那时四处都围满了人,所有人眼看着太子哥哥受训,是天大的耻辱。

而丽嫔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平静。

那一刻,凌霄忽而明白,这一切才是丽嫔想要的。

是她连累了太子。

凌霄擦干眼泪,向父皇和丽嫔磕头认错。而先帝余怒未消,让她回宫思过,不必再守灵。凌霄不服气,可看着太子,终是屈服。

当太监们将地上的鞭子拾起来,奉还到凌霄面前时,她看着那鞭子上的斑斑血迹,当着二皇兄的面说,说这东西脏了,她不要了。

二皇兄看着她,面色沉沉,可她却只有愤懑和快意。

那之后,凌霄回到苕华宫里,枯坐到半夜才等来了太子。太子斥责她莽撞,她却望着他,问他的脸还疼吗。太子看着她,一时眼圈泛红。最后,反倒成了凌霄安慰太子,

——我对他说,母亲不在了,日后我便是皇兄的带刀侍卫,鞍前马后地保护他。皇兄只露出笑意,说好。

月夕深吸了一口气。

那珍禽园中的雀鸟苏醒,发出动听的啼鸣。殿中烛火燃烬,月夕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她将凌霄的日记重新塞到枕头下,怔坐片刻。

后来的事情,不用看她也知道。凌霄被送往沙河行宫,与太子分离。四年后,太子战死沙场,而她也没有当成太子的带刀侍卫。可与今上的仇恨,从那时便扎扎实实地埋下了。

思忖片刻,她起身,坐在案前取了纸笔。

棠儿听见响动进来,探头进来问:“公主起了?”

月夕将信递给棠儿,道:“交给慧园外守卫。”

棠儿接过信,诧异地问:“什么也不必说么?”

“他们自会知晓。”

那些都是皇帝的人,信要交给谁,他们必定心里有数。

不一会儿,棠儿回来,跑的气喘吁吁。

月夕问:“送个信罢了,你跑什么?”

棠儿拭了拭额角,笑了笑:“公主一个人在此,我担心公主有事吩咐,便寻思着快去快回。”

她只十五岁的年纪,比春儿还要小两岁,圆圆的脸,显得身形更是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