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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02)

皇帝回过头来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映着灯笼的光照,有些似笑非笑的影子。

“朕如果说,朕看上了李妍,故而非要她进宫不可。”他说,“这理由,你觉得如何?”

他离得很近,话语缓慢而低沉。

夜风中,月夕嗅到了他衣裳上淡淡的香气,似乎有龙涎香的味道。

她愣了愣,竟似有一瞬的失神。

*

看着皇帝和月夕离开,周嬷嬷念了声佛,叹道:“皇上终究是孝顺的,一直惦记着为太后庆生之事。”

太后却“哼”一声,道:“什么孝顺,不过是交换罢了。他用庆生讨我欢心,让我不追究李妍之事。”

周嬷嬷倒一杯茶,奉到太后面前,道:“话虽如此,皇上的脾性,太后还不知道?他要执意做什么,何人拦得住?他将这庆生之事摆出来,也是怕惹太后生气,要讨好太后。这世间,能让皇上这么哄着的,也只有太后了不是?”

太后听着,终于气顺了些。

这话,正正说到了她的心头上。自皇帝登基以来,若说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就是皇帝对她的态度。

她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忽而想起什么,道:“你说,方才皇上突然过来,莫不是要为凌霄解围?”

第一百二十章 凉殿(下)

周嬷嬷愣了愣,不由哂笑:“太后这是在想什么?那可是皇上,公主何德何能,竟能驱使他来解围?”

太后不置可否,少顷,道:“你赶快使人到西苑去,将阿窈接过来,我要带着她一起住到如意宫去。”

周嬷嬷道:“太后果然是心疼季女史的,这天气这般炎热,她住在西苑确实难免不惯。”

太后微微笑了笑,叹口气。

“也照理,她是如今秀女,我将她接到身边来,难免有人说我徇私。”她说,“不过,却是形势逼人,我不能不另辟蹊径了。”

周嬷嬷讶道:“太后的意思……”

“皇上从小到大,不是读书就是练习骑射,何尝近过女色。身边连个服侍的女子也没有,没见过世面,如何开窍。”太后轻轻吹着茶杯里的热气,道,“他不是要选心仪之人么,我就不信,他真的对阿窈这般美人一点不动心。”

*

第二日的采选,跟第一日一样,有一众命妇和老宫人帮衬着,进行得四平八稳。

不过因为那些家世显赫的人都在第一日相看过了,没什么争斗,一切风平浪静。

莫名的,月夕总觉得自己心神不宁。

并非她觉得例行公事无聊,而是她总会想起昨夜的事。

——朕如果说,朕看上了李妍,故而非要她进宫不可。

皇帝的双眸幽深,语气听上去像在自嘲,平静而玩世不恭。

——这理由,你觉得如何?

这么想,这话都不值一提。

可就像见了鬼一样,月夕总觉得它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歇息时,月夕听宫人说,太后今日搬到了如意宫里去,还将季窈召去了身边。

“太后可真有意思。”春儿给月夕打着扇子,忍不住道,“这季女史如今可是秀女,照理就该跟别的秀女待在西苑里。这节骨眼上,她将季女史带在身边,不就是告诉别人,这季女史是与众不同,是内定的皇后?既然都内定了,还选个什么劲?”

“太后说她身体不适,定要季窈伺候。”月夕道。

春儿冷笑一声。

“我可听说,皇上今日也住到承运殿去了。”她说,“那承运殿和如意宫可是挨着的。从前每逢夏季,先帝住在承运殿里,先皇后就住在了如意宫里,先帝处理完政务,就到如意宫里去歇着。太后将季女史带到如意宫去,是何用意,不是明摆的么?”

月夕愣了愣,忽然,醍醐灌顶。

黄昏时,赵福德来了,例行过问采选之事。

月夕问他:“皇上和太后,今日都住到如意宫去了?”

“回公主的话,太后住到了如意宫,皇上住在承运殿。”赵福德道,“承运殿里家私用物一应俱全,又凉爽得很,皇上很是喜欢。”

月夕想起皇帝昨夜答应太后时那爽快的样子,心想,怕不止是喜欢凉爽吧。

“我听说,太后的人将季女史从西苑里接出去了?”她又问道。

赵福德的目光闪了闪,露出了然之色。

“奴才斗胆问一句,公主莫非觉得这样不妥?”

“这是昨日皇上应许的,我自不敢觉得不妥。”月夕理直气壮,“不过我是采选使,季女史是秀女,论理,她受我管辖。太后的人将她接走时,无人向我禀报。”

赵福德笑了笑,道:“这是下面办事的人不周全,奴才这便过去,让那管事的人来向公主解释。”

月夕应一声,忽而又问:“皇上用膳了么?”

“还不曾。”赵福德道,“不过太后在如意宫里摆了宴席,让皇上过去共膳。”

月夕看着他,少顷,颔首:“如此,我知道了。”

回到慧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

月夕独自坐在房里,听得花厅里叮叮当当的,是春儿和棠儿摆上晚膳。

脑子里转着好些念头,乱糟糟的。

月夕虽是在晏大的百般呵护下长大,却并非没有见识。正气堂里的镖师都是男子,月夕知道人喝醉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还听家里的仆妇议论过一件事。有一个年轻英俊的镖师,走镖时,寄宿在一家庄子里,被主人家看中,有意招为上门女婿。镖师不愿意,主人就在晚上办了一桌酒席,将镖师灌醉了,然后让人扶回房里。才进门,却有壮汉跳出来,揪着镖师质问他为何擅入小姐闺房。这时,镖师酒醒,才发现自己就在一间绣房里,床上坐着一个捂着脸的年轻女子。主人家威胁要报官,镖师无奈,只得答应了婚事……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声音在心里冒出来,道,说得好像皇帝跟那镖师一样单纯似的。你不清楚如意宫和承运殿也就罢了,皇帝会不清楚么?他让太后住到如意宫里,又答应季窈跟在太后身边,那就是想从了太后的意思。

月夕深吸口气,忽而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为他担心,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这狗屁倒灶的借尸还魂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沈劭那仇人也还活得好好的,为皇帝操什么闲心?

一会说自己喜欢李妍,一会又打算将季窈笑纳。

啧啧,什么水性杨花也不如他风骚,还装什么冰清玉洁,挑三拣四的。

月夕心想,不要脸。

夜色渐浓,月光渐渐升起,宫殿上的琉璃瓦泛着微微的光。

承运殿和如意宫都筑在高台上,若从那里看着月色,再配上美酒佳人,想必赏心悦目。

月夕白天太累,早早上床睡了,却睡得很不安稳。

一会儿,她梦见黄底左边搂着季窈,右边搂着李妍,对她道,月夕,来见过嫂嫂。

一会儿,她又梦见皇帝对她痛哭流涕,说那季姓婆娘好生勇猛,把朕折磨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