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瑶一顿,静静看向他,他望着前方,闻家人可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
谢无极双手结印,足可见这次是来真的,毕竟什么人能有本事劳驾无极道君结印来对付呢?
罡风吹得他广袖和衣摆铮铮作响,墨发飞舞得好像阴暗沼泽中肆意腾空的怪物,眉心弯月衬得异瞳如水镜般,卷起致命的漩涡。
“你要突破?”他似笑非笑道,“那不是正好。”
猛烈的灵压爆发,青色结界岌岌可危地支撑着,插入地面的黑剑剧烈摇晃。
“本君来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做的事根本不是要帮闻老祖突破,更像是要他死在天雷之中。
这样一来,就真的没什么人能压制他了。
谢无极轻描淡写地将印记推出去,闻雪月在结界中厉声指挥众人布阵,可是没用。
结界很快碎裂,黑剑飞出地面离开,闻雪月和闻家后辈的阵法被轻而易举地破开。
惨叫声不绝于耳,闻雪月吐了口血,坚持站着,不肯退让。
黎瑶在谢无极的结界之后,和兔子精安然无恙。
兔子这时似乎终于找到机会,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想要说什么,可另一人的出现让现场彻底寂静无声。
古朴的黑剑被那人握在手中,来人一身青竹素袍,确实如黎瑶想象中一样白发白眉,但没有白胡子。
他的下巴洁净无瑕,脸庞年轻,五官并不突出,甚至是普普通通,可他的气质实在太好,如杳杳青山,说不出的水秀无华。
“伤我族人,过分了。”
他站在闻家人面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无极看见他,战意反而收敛得干干净净,堪称温和地对他直呼其名:“闻叶。”
他捻了捻拇指上的玉扳指:“好久不见。”
闻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可能实力上不如谢无极,因为谢无极比他年轻实在太多,却拥有着和他不分上下的修为。
他也不如谢无极英俊,实在是过于寻常的一张脸,完全挑不出什么出色的地方,只能靠气质取胜。jsg
但他有比谢无极最强的一点。
情绪稳定。
闻叶很快将目光从谢无极身上转开,落在黎瑶所处的地方,平平静静道:“这么多年,你终于有家人了?”
你这种人,不配有家人。
当年这个人孤高至极的一句话,如同对他人生的判词一般道出,今日再次被他本人以这种方式提起。
第三十一章
谢无极衣袍无风自动。
他一言不发, 但黎瑶在他后面,站在属于他的阵营里, 其实能体会到他的感觉。
哪怕她不知道闻老祖和谢无极之间的过往, 也可以听得出来闻老祖这情绪稳定地一句反问,完全是在故意挑衅谢无极。
那字里行间平平静静的质疑,简直是在挖谢无极的心尖肉。
这两人之间根本不是外人以为的恩义, 他们简直针锋相对。
谢无极怎么可能输给闻叶呢?
于是黎瑶就派上用场了。
她被他抓着手腕拉到身边, 看似强硬,其实力道很轻, 堪称温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当她站在他身边,被他充斥着热意的怀抱包裹时,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音,一下又一下, 明明很沉稳,却弥漫着被紧紧桎梏的压抑与折磨。
“你说得对。”他缓缓开口,面上情绪也相当稳定, “不过比不上闻家家大业大, 本君只小瑶一个家人。”
谢无极低下头来, 视线是看着闻叶的,唇瓣却贴着黎瑶的耳廓。
“小瑶也只有我一个真正的家人, 你知道吗?”
知道吗?
如果她真是谢无极的亲妹妹,那应该确实是这样。
其实从灵魂的角度来说,失去了前世的记忆,身体也从其他人的腹中诞下, 怎么看都和谢无极没了瓜葛。
但这个世道讲究的就是个前世今生,宿命轮回, 所以他们不会那么认为。
黎瑶没有回应谢无极,只是看着那位传说中的闻老祖。
对方也在看着她,似乎也等着她如何回答。
他当是有些意外黎瑶会看他的,白眉之下的眼睛微微开合,明明是瞧不出什么风姿的一双眼,却别有一番岁月更迭,我自如一的韵味。
黎瑶感觉肩膀上的手力道加大了一点,但还是很温柔,不过她仍是顺着他的意思收回视线,缓缓道:“我当然知道。”
如今还是一条船上的人,很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而且她也希望谢无极牢记这一点,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这个做哥哥的都要顺着妹妹,无条件服从才好。
“我们都只有彼此这一个亲人。”黎瑶轻巧地说,“但家人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以数量取胜,有数不清的家人又如何?若是连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都没有,那岂不是更悲哀?”
黎瑶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谢无极其实已经很满意了。
他没想到她还会继续说下去。
说出这样与他战线一致,十分具备杀伤力的话。
是了,他是近些日子才发现,黎瑶在阴阳怪气这方面上有种独特的天赋。
怕不是这些年被他潜移默化了吧。
谢无极仆从无数,他们全都是站在他这边,可以为他去死的。
他素来不信人,更不在意追随者。
可今天黎瑶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哪怕别人为他付出生命,也没有她今日站在他这边的三言两语有力。
谢无极视线定在她身上,忽然就什么人都看不见了。
他又想起了那些念头——那些为何会对她前所未有容忍的念头。
此行的目的,复杂的秘密,好像突然间都变成了水雾云烟。
一片灰蒙蒙里,只有黎瑶是清晰的。
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落下,经过她与他相比十分冰冷的手,谢无极想牵她的手,却被她完全本能地排斥着。
哪怕嘴上在为他说话,可身体上已经完全不想接近他。
谢无极对情绪感知非常敏锐,只是大多时候他偏就喜欢看别人不高兴又不得不服从的样子。
现在这些似乎发生了变化。
所有既定的事实之中,只有黎瑶是不一样的。
喉咙有些干燥,谢无极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确是如此。”
他望向面无表情的闻叶,嘴角噙笑道:“真是那样的话,的确十分可悲啊,闻老祖觉得呢?”
闻叶握着手中剑平静地问了句:“你今日非进这道门不可?”
谢无极回答得十分干脆:“是,非进不可。”
闻叶很快说:“吾曾承诺你,你不来我不出,你若毁诺,吾亦不会再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