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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84)

“是吗?”赵祯侧头看去。

任谁都听得出来,曹翊的说法是直接否认了傅九衢有劫囚的主观故意,直接变成了傅九衢是在伸张正义,抓捕凶犯的过程中,被张尧卓激起火气,这才失手砍坏了囚车,从来不曾有劫囚一说……

辛夷突然间觉得曹翊无比高大厉害,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张尧卓却是气得牙根上都是火,当即争辩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赵祯头都大了。

“你们这帮人,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朝臣互相攻讦,最难的就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人。

一时间,赵祯的火也上来了。

“你们看看,看看你们自己像什么?你,权知开封府,主政都城,汴京百姓的父母官,在百姓面前,满地打滚,乌纱落地,狼狈如狗。

你,广陵郡王,朕的嫡亲外甥,皇宫禁卫,天子近臣,管着朕的皇城防御,大大小小的事,你都可以做主,你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人,朕把项上人头都交到了你的手上,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宣德门外,御街之上,当街纵马抢人……”

四处寂静。

赵官家是个仁厚温和的帝王,即使做官多年的人,也很少看他发如此大火。

这还不算,赵祯骂完张尧卓和傅九衢,突地转过头来,看着曹翊。

“还有你,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朕的小舅子,当朝四品大员,统领殿前司诸班直,步兵、骑兵诸指挥,权大势大,在禁军中翻云覆雨……你告诉朕,你今日领着这么多禁军前来,是要做什么?”

“你们啦你们,你们哪个不是朕信任的人,哪个不是朕的重臣?朕许你们高官厚禄,将大宋国祚、百姓福祉交到你们的手上,你们是如何报答朕的?”

“你们现在就像那盘旋在天上的秃鹰,抢人头、抢地盘,争名利,脑子里只有你们的族人和你们在意的人,你们一个个恨不得在朕的心上剜一块肉,嚼进你们的肚子。你们眼里还有朕,还有大宋,还有大宋子民吗?”

“你们看看,看看在这长街上的百姓,他们都看着你们呢!”

赵祯站在帝辇上,抬起明黄的袖袍高高一舞。

御街上黑压压的人群,寂静无声。

“朕知道,你们一个个对朕都不满意,都有怨言,这个要求朕这样,那个要求朕那样,朕要做什么,你们就偏不要朕做什么,朕怎么都不能让你们满意。是,朕不是太祖太宗,没有丰功伟绩,没有开疆扩土的本事,朕管不了你们。在你们眼里,朕就是个昏聩无能的帝王。”

“但是,朕今天要告诉你们,朕心里装的是大宋江山,朕守的是祖宗基业,朕开不了疆拓不了土,朕也不能为万世开太平,朕就想好好的,好好的和朕的臣工们一起,守好这一片沃土,让大宋子民都过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三餐不愁四季温饱……”

“朕恨啦,恨你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互相攻讦,排除异己,成天在朕跟前参这个,参那个,够了!朕听够了!”

天子之怒,山河可平。

一时间乌云堆积,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呼啸的北风卷过御街,在头顶盘旋,侵入肌骨,仿佛有凛冽的杀气在凝聚。

百姓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官吏夹起尾巴,大气都不敢出。

辛夷忽然有一种正在看大片的感觉。

“官家。”内侍小心上前,扶住赵祯:“外面风大,官家回驾辇上……”

赵祯甩开袖子。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喊出来,骂出来,沉重中又带了几分痛快。

是吼出来的,骂出来的痛快!

“你们给朕好好想想,想想吧,今日朕应该怎么罚,该怎么罚你们!”

“官家,官家,臣有罪。”张尧卓袖子抹脸,开始跪趴在地哭惨。

赵祯不理会他,视线略过众人,最后落在傅九衢的脸上。

“你来说,朕该如何罚你。”

傅九衢微微抬头,与赵祯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方才赵祯那一番慷慨陈词,听上去是在骂他,其实是在保他。赵祯将所有人都拎出来骂一通,连他自己都没有放过,却无形中弱化了傅九衢当街劫囚的事情,让这个原本要单列的罪责变成了朝臣共同的责任。

傅九衢看着赵祯憔悴的面孔,缓缓开口。

“臣认罚,杖五十,决臀杖十二……双倍执行。小嫂的杖刑,由臣领受。”

四下里哗然。

双倍,相当于杖一百,决臀杖二十四。

要知道,若非罪大恶极,对官员和士子是不会杖臀的。

所谓臀杖是指剥下裤子行刑,打屁丨股。这不仅会让受刑者挨得更结实,更痛苦,还是一种对受刑者的人身羞辱。其中更狠的便是像辛夷这样,寒冬腊月,拉到大街上行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屁丨股。

一般人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广陵郡王劫囚抢人,也正因为此。

辛夷并不完全了解臀杖,以为只是打屁丨股,却不知是怎样打,但即使这样,她仍然很震惊。

“傅九衢,你受不住的……”

她脑子都蒙了,连名带姓叫他。

傅九衢:“闭嘴!”

“……”

赵祯重重哼声,看着傅九衢固执的脸,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要护着那个妇人了。但他话已出口,傅九衢自行领罚,他便不再多话,转而看向趴在地上请罪的张尧卓。

“你呢?纵容下属当街行凶,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张尧卓吓得额头都滴出汗来了。

他不是习武之人,又这把岁数了,哪能像傅九衢一样承受那样重的杖刑?

“官,官家,臣这把老骨头了,不经打呀……”

“呵。”赵祯低低一笑,张尧卓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着便听他不冷不热地道:“杖刑不经打?那你在徒、流、死刑里,任选一个吧。”

徒流死?

哪一个他都怕呀。

早知这场祸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又何必咄咄逼人?

“官家,官家啊……”

张尧卓做五体投地状,身子躬趴在地上,肩膀直抖,啜着气求饶。

“选吧。”赵祯声音平静,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尧卓知道今天官家是一定要拿他祭天了,谁也救不了。

“臣认罚。”

“如何罚?”赵祯问。

“和,和广陵郡王一样。杖五十,决臀杖十二。”

“好。说得好!”

赵祯沉声说完,慢慢坐回帝辇上,手捏扶手摩挲片刻,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了几分,就像往常君臣议事那般,一声叹息。

“你二人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朕很欣慰。广陵郡王拦路劫囚,罔顾祖宗法度,但情有可原。所谓人无信不立,无信者不知其可也,一个人看重承诺,义薄云天,那是仁义,是浊水清流,不能一杆子打死。

“还有你,你虽驭下不严,导致惨祸发生,着实愚蠢,但念及你年事已高,便从轻处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