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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医娘(771)

她笑了笑,“要谢的话,不如给我点实际的好处。”

傅九衢微微松了口气:“十一想要什么?”

辛夷想了想,“赶明年要个二胎吧,你努力一点。”

傅九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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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希望葬礼从快从简,不必通知不相熟的人,辛夷都依他的意思,自己找先生挑了个最快的日子,就在半月后。

风水先生选了个山腰坡地下的坟地,说是藏风聚气。

宋人视死如生,很重视墓室的修建,窗户、大门、梁柱、雕刻、花纹一样都不能少。因此工期很紧,辛夷整天往外跑,亲自催匠人们赶进度。

下葬前一天傍晚,她正在磨坊巷检查孝布白纱香烛纸钱等殡葬用品,杏圆急匆匆进来禀报。

“娘子,郁公子回来了。”

郁渡回来了?

辛夷怔怔望住杏圆,有点难以置信。

从昨年羁押到如今,傅九衢从来没有提过对郁渡的处理,她也不方便过问。大年那天,她让人送去了年夜饭,傅九衢当时佯作不知,却在那天准备葬礼时问她。

“你对郁渡的事怎么看?”

辛夷摸了下自己的良心,诚心诚意地回答:“我不希望高越的悲剧,在郁渡身上重演。对于出身,他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他没有害过人,没有触犯律令,那就是无辜的。”

当时,傅九衢没有任何表态。

今日他将郁渡放了?

是为了让他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吗?

辛夷走出房门,便看到一条瘦削修长的身影,立在院子里,一袭白衣,头发梳理过了,除了脸色苍白,倒是看不出多少狼狈。

是郁渡。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眼圈湿润,双脚像是钉在了青砖石上,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像个可怜的落魄的富家公子。

辛夷端详他片刻,轻唤一声。

“青玉公子。”

郁渡像是受到惊吓,朝她望来,眼睛略带恍惚。

“你……张小娘子。他们没有说……你也在这里……”

声音未落他又拱起双手,低头朝辛夷一揖。

“有劳你了。”

辛夷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莞尔一笑,让丫头将人请到屋里坐下。

“你回来得正好,明日出殡,有你在,再是合适不过……”

“是吗?”郁渡呆呆地反问。

辛夷见他眉头拧着,似乎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笑着安慰道:“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重头来过。”

面对她的善意,郁渡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很是僵硬。

在大牢里关押得太久,他忘记怎么笑了,那种发自内心,与辛夷一样善意的微笑,对他来说,困难而奢侈。

“你还没有吃饭吧?”辛夷看他垂着眸子,有些不落忍,让湘灵买了饭菜回来,放到他的面前。

“将就吃一点。”

郁渡谢过,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喉头微微发堵,拿起勺子,想舀一勺稀粥,半晌都送不到嘴里,那只手抖个不停,粥都撒出来了,尤是不觉。

辛夷连忙让杏圆掏了帕子递上去。

郁渡微微垂下头,借着擦手的机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从小,我就知道我娘跟别人的娘不一样,我也无法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但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会,会以那样的方式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辛夷明白他的感受,轻轻笑了笑。

“这不怪你。这么荒唐的事。换谁会知道呢?”

郁渡声音有些哽咽。

“郡王没有释放我娘,要判他流刑……”

辛夷没有做声。

郁渡道:“郡王认为我娘涉嫌陷害驸马,当年又和我父亲,我是指那个该死的继父……和他一起绑架勒索苟员外的儿子,致他惨死,又受高明楼教唆,干出许多荒唐事来,难逃其罪。”

夕晖从大门照进来,郁渡的脸白惨惨的。

他的人,他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好像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辛夷耐心地听他说着,然后问:“你认为不是吗?”

郁渡喉头发出呜咽,那一把将《洞仙歌》唱红汴京的好嗓子变得沙哑,好像饱经沧桑。

“我娘不是坏人,她只是懦弱、愚笨。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事情,她是做不得主的,全是继父逼她。”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坏人。

辛夷淡淡道:“无论她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那也是触犯了大宋律令。郡王若是判她,那一定是她有罪在身。”

郁渡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问:

“你认为郡王对她,是公正判决吗?”

辛夷面对这双飘忽不定的眼睛,沉吟着轻笑。

“我想是的。否则,你就不会坐到我面前。”

郁渡低眉,“我想,也是的。他放过我,也放过了他自己。”

辛夷嗯一声,微笑。

以前的傅九衢睚眦必报,也很执着于仇恨,但有了羡鱼有了她,为人夫为人父以后,他性子收敛了许多,脾性也更为宽容。

辛夷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郁渡久久没有言语。

入狱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做过谋财害命的事,甚至他都不知道郁湄和葛庸有染。

是郁氏把他保护得太好,也是他很小便认了命,甘愿平庸,一生所求不过是四季温饱,家人尽欢。

“我想,找到小湄,再找份事做,等我娘回来……”

“就住在这里吗?”辛夷问。

“就住在这里。”郁渡双眼灰蒙蒙的,像染了一层岁月的尘土,“就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这天夜里,郁渡在磨坊巷的灵堂里坐到天明。

第649章 大丧又大喜

次日是个大风天,瓷盆里烧尽的纸钱纷纷扬扬,漫天飘散,如同一只只迎风而起的黑蝴蝶,为这个简单的葬礼添了几分凄色。

那口阴沉木的棺材重新刷了一层黑漆,焕然一新。八人抬棺,吹吹打打地出了磨坊巷。

郁渡披麻带孝走在前头,面色平静而麻木,就好像棺材里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出城的时候,天刚亮开,街道上行人很少。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行送葬的队伍。

偶有一瞥,也只是快速地转眼。

除了送葬的人少,陪葬的东西少,到了城门口没有受到守城士兵的盘问外,他们和别家的葬礼没有任何的区别。

坟地荒凉,附近没有别的人烟,独门独户的大阴宅,也不算辜负傅广义长公主驸马的体面。

一直到棺木下葬,傅九衢都没有现身。

“落棺!”

身穿道袍的老道士手持拂尘,长声吆喝。

“世间万般皆是苦,不如归去化尘土。忍抛虚名千般事,莫道死别与生离……”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挽歌在大风的呼啸声里悲怆、幽远。

郁渡看着黑漆棺材沉入墓穴,准备封顶填土,突然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跪在坟前,终于发出凄厉的悲鸣,好似孤雁的哭声,又好似绝望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