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全因傅九衢查案的错?
辛夷抿嘴不语,傅九衢也平静,段隋眼色却不好。
“那不也是为百姓出气吗?”
老板娘道:“神仙打架,遭殃的仍是我们这等凡人。郡王要抓人出气,何知县也要找出几个替罪羊来消灾……听说连县丞都捆了,押到广陵郡王面前,可那郡王仍不松口。”
她又一叹:“郡王不满意,何知县怎么办?一回雍丘他就疯了,开始抓盗匪。谁知他和万鲤鱼如何说起,总归两人是翻了脸,掀了桌,这两天衙门的人到处抓汴宫帮众……我当家的就是这么被连累的。”
辛夷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谱了。
为免老板娘自说自话,仍是问了一句。
“与你当家的何干?”
老板娘低头抹泪,“我方才说了,那汴京的混子常把我家店当自家,吃、住,来来去去自在得很……我们是被欺压无奈,衙门愣说我家窝藏贼盗,把我当家的捉了去。”
辛夷:“太不讲理了。你有没有想过去汴京,告御状?”
老板娘摇了摇头,“胳膊肘儿拧不过大腿,何知县京里有人,她大姨子是宫里的娘子,和官家睡一个被窝,你说官家听我们说道,还是听她的耳边风?”
第110章 万鲤鱼
辛夷眼波微动,再望一眼傅九衢。
他不动声色,坐得四平八稳,腰身挺直,看不出情绪。
辛夷眉梢微扬,问那老板娘:“那你怎么打算?”
老板娘嘴唇嗫嚅两下,有点犹豫,“这两年我算是摸透了这些贪官的心思,他们要的无非是钱财……我担心孩儿安危,已然把他送到乡下姥姥家里,接下来,我准备把小店盘出去,筹出银子把当家的赎回来,我已托了中人去问,说是五百贯,便可放人……我想过了,如果钱财舍出去,他们仍不放人。我便一把火烧了县衙,和他们同归于尽……”
辛夷惊住。
“姐姐,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老板娘大概觉得自己说多了话,辛夷他们倒底只是陌生人。于是她又尴尬地一笑,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出出气,不敢真干什么。
接着又唠几句便告辞出去。
辛夷听得叹息不已。
“大宋税课如此之重,再遇上贪官,当真是不给百姓和商贩留活路了。这么搞下去,无异杀鸡取卵,早晚要……”
早晚要亡。
辛夷想说这句话,但面对广陵郡王,她不敢。这种话,犯大忌。即使这是实事,用不了多久,大宋的沉疴暗疾就会浮出水面。
可怜这一片繁华,终将毁于一旦。
她是以历史的眼光去看,而傅九衢是今人。
辛夷怕说了,立马被杀头……
不料,傅九衢瞧她一眼,沉下眼眸。
“重文轻武,以财乞和。内征重税,外贡强敌。此乃国之耻辱!”
辛夷讶然。
她是知道北宋情况的,其实有史学家分析过,北宋从太祖起便抑制武将,军事力量积弱是一回事,还有一个是运气不好。
换言之,“不是己方无能,而是敌手太强。”
不论是现在的辽、西夏,还是将来的金以及那一支曾经横扫欧亚大陆无人可挡的蒙古铁骑,都十分强大,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宋人属实有局限。
宋廷以岁贡求和平,对此长久以来史家和民间都多有争议,辛夷对此研究不多,只是出于《汴京赋》策划和玩家的角度稍稍了解一点罢了。
但是,生在当时当下的傅九衢,一个原本的游戏npc,而且还是个反派人物,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令辛夷惊讶的。
她甚至有一个感觉,傅九衢的黑化,或许与此有关?毕竟剧情里说,他是在昆仑关之战以后才黑化的?
傅九衢见辛夷盯着自己不吭声,突地哼笑。
“吓着你了?”
辛夷微笑,“那到没有,只是意外。”
“意外什么?”
“郡王身份贵重,天之骄之,按说……不会有有如此多的不满。”
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不满是不应该在一个外人面前随便说的。幸亏她不是一个坏人,若有心害他,单凭方才这一席话,可是重罪啊。
“怕什么,我在官家面前也如此说。”
傅九衢脸色凝重,似乎忘了辛夷的身份,像对友人叙话那般,平静且淡然,又略带一丝对家国的担忧和叹息。
“我朝禁军八十余万,云结汴京,却是守内虚外,打不得仗,用不得武。但数十万人的军需,却要天下百姓来供应……”
辛夷的眉头皱了起来。
心里话:你不就是最奢侈的那一批受贡者么?
这是在跟谁共情呢?
她不言不语,盯着傅九衢。
傅九衢却仿佛看穿了她的眼神,冷冷一笑。
“就是你打捞财宝的这一条汴河,常年不息地将物资源源不断送入京师,它担着天下百姓的血汗,养着着却是一群不会打仗的废物……大宋不是没有能人,而是不得重用。如我师父那般,战功赫赫,会用兵,懂行伍的人,却屡遭打压……”
“郡王的师父是?”辛夷好奇地问。
傅九衢嘴唇微抿,“狄青。”
辛夷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点明白了。傅九衢的黑化,是不是与昆仑关一战后狄青受到文官集团排挤打压有关系?
傅九衢朝她看来,眼睛眯起,“怎么?你识得我师父?”
辛夷笑笑。
“我识得他,他不识得我。”
“哦?”
“狄将军威名,何人不知呢?”
北宋名将,面涅将军,会用兵,善骑射,行军打仗亲自做先锋,身中乱箭无数,最主要的是,他年少时受刑,脸上有刺字。因此,后来临敌作战常带一个铜面具,出入敌军威风八面,无人敢挡……
有宋一代,这样的名将确实不多。
辛夷对狄青是有同情的,以前读史常想,仁宗在对狄青的处置上,其实几番犹豫,但在那样的历史洪流中,即使他是皇帝,也不得不受到各种挟裹……
那是历史的悲剧,而眼下的广陵郡王年轻、血性……受皇室荫庇才得到重用,大概是听了老板娘的话,有些感慨吧,但终究……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道:“小脚店不隔音。九哥你只说,眼下事要如何处置?”
傅九衢扫着她的表情,见她对自己的担忧溢于言表,哼声,微微凉笑。
“何旭,他死定了。”
“您要杀他?”
“办成铁案,让他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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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说卖铺子,当真就张罗起来,次日辛夷脚腿好了一些,想去街口买几个烤胡饼当早餐,下楼就看到她将租让的告示写在木板上,放在门口。
价格不多不少,恰好是五百贯。
辛夷上前道:“这么着急?”
老板娘看到是她,那张心事重重的脸稍稍缓和,“我不能再等了。”
辛夷想了想,“你再等两日。”
老板娘当她是个小姑娘,感激地一笑,没有回应,自去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