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祁想一想,望向傅九衢。
广陵郡王一身白袍,在河风拂动下微微摆动,幽深的双眼凉沉带笑,蔡祁眉梢眼角全是坏笑。
“你为广陵郡王做一首诗,赞其容貌,看看你做不做得出来……”
辛夷笑道:“我若做出来了呢?”
蔡祁拍拍腰间玉佩:“你若做出来,我便将此玉添做彩头赠你。但诗句不可落于俗套……”
“俗套?嘿,小看我。”辛夷托腮望来。
傅九衢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懒洋洋垂着眼,睫毛不动,不去看辛夷,就好像与己无关。
辛夷眉梢一扬,一句诗迅速浮上脑海。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苏轼尚未出仕,他写的诗,傅九衢和蔡祁总没有听过吧?
辛夷吟得轻描淡写,韵味无穷。
傅九衢握盏的手却顿在半空,双眼半眯审视辛夷。
蔡祁则是哈哈大笑,“好,极好极好。小嫂巾帼不让须眉,才华横溢。换我就做不出如此肉麻的诗句来了。”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让长随送到辛夷的手上。
“这块玉归小嫂了。”
辛夷喜滋滋地接过,塞入怀里。
背宋词罢了,她念书那会儿语文成绩可是班级第一,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当然,对于诗句的内容,她只是觉得适合此刻的傅九衢,却浑然不觉,用这首诗来赞美一个男子,会在他心里造成何等的冲击……
傅九衢沉默片刻,抬手将杯中酒饮尽,起身走到甲板,对还在心里默默算计手里的银钱和顶租铺子的辛夷,凉凉一叹。
“何必苦苦以求?”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低着头的辛夷,用了好片刻才消化掉这句的意思,从得了香药又得玉佩的美好中回神——
“郡王,我并无他意……这,误会了!”
“罢了。”傅九衢转身,“夜里风大,早些歇了吧。明日一早便到寿州,还有正事。”
辛夷:“???”
看他长身而去,辛夷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玉佩,笑出声来。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我不会自甘堕落的啊,郡王为何就是不放心?”
夜里的风确实大,傅九衢好似没有听见。
他的身影消失在船舱里。
辛夷嘴角一挑,低低一笑,跟着起身回去睡觉。
半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傅九衢在抢她抱在怀里的奇楠沉香,她明明有那么大的力气,却怎么也扳扯不过傅九衢,气得她在梦里骂出声来。
“堂堂广陵郡王,心思如贼,我都穷成这样了,你仍不肯松手,信不信我鱼死网破——”
“鱼死不死不知道,再不醒来,你就要死了。”
傅九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沉如冰,让辛夷激灵一下睁眼,这才回到现实,发现船身正在剧烈地摇晃。
一阵抖动,她头昏眼花,差点从榻上弹起来。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根本收势不住,只能条件反射地揪紧傅九衢的袖子……
然而这时,船身传来更大的一次晃动,好似往旁边倾覆一般。
辛夷啊的一声低呼,不由自主地扑上前去,稳稳落入一个精实的怀抱。
带着奇楠沉香的香味。
抱紧,不放。
第100章 汴河血战
傅九衢伸手想要推她,但此时船身的摇晃更为剧烈,外面的甲板有急切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段隋在大喊:“兄弟们,走水了。保护九爷!”
辛夷也听见了,手拽得更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暗夜河面,沉船和走水,哪一样都是要命的……
傅九衢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迟疑片刻,稍稍用力拍了拍身前女子,低头道:“你且放开,我去瞧瞧什么情况?”
辛夷:“不放。你一走,我就死在这里了。”
傅九衢似笑非笑,下巴无意识地蹭在她的额头,“你那吃雷的胆子,都敢下水捞财了,还怕沉船?”
辛夷心里一动。
看来傅九衢并没有怀疑她与沉船里的女尸有关,只是以为她下水打捞财宝罢了。
既然这么想,还给自己搞“监控居住”那一套?
公报私仇。
辛夷的紧张缓解了一些,手稍稍松了松,这才反应睡觉时脱了外裳,身上衣料薄透,冷得不行,她立马伸手扯过被子,裹在身上。
傅九衢瞥着她的动作,大概以为是她在防自己,低哼一声,突然将腰间的佩剑塞到她的手上。
“待在这里等我。”
辛夷点点头,傅九衢已然低头弯腰从船舱出去了。
入夜的汴水上安静一片,唯有这艘船上天翻地覆。
辛夷往外张望,两岸早已没了灯火,这样天凝地闭的冬夜,人们早就已经睡下,船上的火光先是一小点,映在河水里晃荡不停,紧接着一大片的燃烧起来,仿佛映红了汴水,照亮了天际。
惊乱的脚步声越发密集!
奇怪的燃烧气味冲进鼻端。
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兵戈之声……
她推开舱窗,探出头去,隐隐火光中可见有黑衣人蹿上甲板,正在与皇城司侍卫打成一团。
这次傅九衢前往寿州是调查案件,带的人并不多,加上蔡祁和他的侍从,统共七八个而已。
坏了!
辛夷暗叫不好,觉得不能再坐等傅九衢回来了,掀开被子便借着火光穿衣。
出门时想了想,又回头来扯个被子,往舱里昨夜洗漱的水里一灌,捞起来就走,却与推门而入的傅九衢撞了个满怀。
辛夷:“怎么样了?”
傅九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
他个子高,步子迈得大,辛夷被扯得踉踉跄跄,“那些黑衣人是谁的人?”
傅九衢面色沉重,“尚不知。”
孙怀迎面过来,不停地扇着浓烟,“哎哟我的爷,小的正到处找您,还说您去了哪里……”他语带嗔意,可看着辛夷在那里,剩下的话又没有出口,而是颤着声音奔跑带路。
“轻舟已备好,爷快上船。”
外面火势极大,桅杆都已经着火燃了起来。
压不住火,船毁人亡。
更何况还有那些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在厮杀?
孙怀对主子爷都这工夫了还回来船舱找张娘子,内心是有些不理解的,但他是下人,不可置疑主子的决定。
一叶轻舟在河面上晃荡,在冲天的火光里,反射着淡金色的涟漪,画面诡异而妖艳,惊心动魄。
“爷,快上船。段隋和程苍他们殿后……”
“小侯爷!快!快点!”
蔡祁那张脸,不知道在哪里蹭的,抹了一条漆黑的烟灰,嘴里骂咧着,一边和黑衣人厮杀,一边吼道:
“不走!走个屁。老子今儿和他们拼到底!”
“小侯爷,小心——”孙怀直勾勾看着蔡祁的身后,脸色都白了。
但见又有一群黑衣人,蚂蚁似的顺着船板上的铁索,不停从水里爬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将船板踩踏得咚咚作响,而这时,一个黑衣人正扬着大刀砍向蔡祁的后脑。